第38章 姒伢
翌日。
觉树穿着一身仆从的便衣站在乐艳坊楼前，陷入沉思。
她皱着眉头看着前头妩媚多姿的小娘子，抽了抽嘴角，转头就跑。
“跑什么？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宋玄烛揪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拖了回来。
她转过头，迎上宋玄烛促狭的目光，委屈巴巴：“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宋玄烛摇着羽扇，眉眼温和，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步履轻盈地朝那儿走去，整个一翩翩公子俏郎君的模样。
觉树在后台暗啐了一句，黑着脸追上去，紧紧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扮起小厮，给他挡下那些小娘子伸出来的作乱的手。
“呦～，公子是头一回来吧，生的可真俊俏～”
一个白净丰腴的美人媚眼如丝地迎着他们走了过来，纤纤细腰扭得风情万种，两眼放光的直冲他们而来。
觉树迅速反应过来，挡在了宋玄烛身前，伸出一只手作阻拦模样。
“姑娘请……”
话未说完，那美人仿若没看到她一般，径直怼了上来，举起的掌心触到她胸前的一片温热柔软。
“……”
觉树愣了愣神，立时收回手，面色嫣红，惊得朝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人的胸膛。
那美人见状，停了下来，丝毫不羞恼，反而取笑道：“瞧瞧，公子这小厮可真是……”
兀然，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目光落在那青衫公子将那小厮搂入怀中的手上，目光由震惊，变为怀疑，然后逐渐接受。
她神色古怪地打量他二人，了然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世道，找个正常的俊俏公子可真不容易。
“莲儿，带这二位公子去后阁。”
美人扭着腰身，挫败地离开。
觉树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她这是被看作是宋玄烛的小娈童了？
各国有钱有势的士族养个娈童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初在宋王宫时，宋王也有在宫闱内养过几个模样俊秀的小寺人。
看着别人是没啥，但这事儿落到她头上，就有一股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回头看他，目光奇怪，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是来这儿找倌倌的？你不会……”
少年目光微冷，含着些警告意味。
觉树立时噤了声，讨好地笑了笑。
那名唤作“莲儿”的清秀姑娘走了过来，引着他二人朝后阁走去。
若说这乐艳坊前头是争奇斗艳的姑娘接待，那这后阁则是各色各样的秀美男子来侍候。
觉树一进来，就感受到了比方才在前阁更为热烈的目光，她看着周围面施粉黛的阴柔男子，听着几处帷幔后传来的男人掐着嗓子的娇嗔，咽了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玄烛，见他眉心凝聚了些不耐。
“公子，这边请。”莲儿引他二人走至一处帷幔后，轻轻拨开，示意他二人走进去。
帷幔里头是一个低矮的桌几，下置蒲团，桌子上摆放的有美酒佳肴。
宋玄烛牵着她走进去，极为淡定地跪坐在蒲团之上。
“不知公子需何样的小倌儿前来作陪？”莲儿问道。
觉树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边举起酒觞浅酌了一口，一边好奇地看他。
“你这儿可有十二、三岁光景，会唱曲作戏的伶童？”
“……咳、咳……”
觉树一口酒卡在了嗓子里，辣的生疼，但她却不甚在意这些了，只是惊诧地看着宋玄烛。
感情他还真是来这里找乐子的？找男子就算了，还他娘的要祸害小孩儿？！
觉树暗暗攥紧了拳头，义愤地瞪着他。
莲儿却是皱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确有此人，只不过……”
“不过什么？”宋玄烛无视身边人，凉凉问道。
“这伶童方才被一个贵人要走了，现下怕是不方便……”
“带他过来。”
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是不容置疑。
“公子莫要为难奴，这边还有其他模样姣好的……”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宋玄烛拿出的那一块金子上。
“诺，奴这就去将他带来。”
莲儿欣喜地接过那块金子，福身退了出去。
觉树心中唏嘘了一阵，为他二人之间的交易不耻，正要抬起袖子随意抹去下颌上方才咳嗽洒上的酒，却被身边人抓住了她抬起的胳膊，紧接着，一方巾帕拭上她的下颌，轻轻拭去了那一点酒水。
她抬眸对上那清隽出尘的少年，面上一红。
宋玄烛看着她，好似故意地，揶揄道：“好歹也是做过十几年公主的，怎生还这般粗糙？”
觉树打开他的手，阴阳怪气地回道：“是，我是不配当个公主，我粗鲁又野蛮，我……”
下一刻，她的嘴中被一块全瘦的红烧肉堵住了。
她嚼了嚼，还挺好吃。
宋玄烛笑看她，许是觉着有趣，又给她夹了几块。
“公子。”
一个身着红衣，头束半冠，额前系着条红色抹额，抱着古琴的少年掀开帷幔走了进来。
宋玄烛略微瞥了他一眼：“上前来。”
红衣的少年走上前，恭顺地俯首跪坐在他们对面。
宋玄烛压低声音：“姒伢。”
觉树猛然看向他，姒伢？是巧合吗？他也姓姒，和姒昭是什么关系？
那红衣的少年身子颤了一下，抱着古琴的双臂渐渐收紧，顿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看向宋玄烛，眼眶红了。
“公子……认得我？”
宋玄烛没有回他，亦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又夹了块肉放到觉树面前的盘中，然后问道：“你可愿离开此处？”
少年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瞬，旋即欣喜又激动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癫狂，眼角止不住的泪流下来。
“愿意，我愿意！只要能离开这儿去哪儿都行！求二位公子带我离开！”
觉树看着他瘦削的身形，灰败的脸，以及眼睑下方被泪水冲掉脂粉后显露出来的两团乌黑的眼圈，忽而有些心疼。
她拿出自己的方帕，递到他面前。
“我们会带你走的，别哭了。”
她感受到有一丝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回头看去，又见那人扭过了头，神情变得不耐。
她约莫能猜出宋玄烛为何来此了，这少年该与姒昭有些牵连，虽不知为何会流落到此处，但他带她来这儿，怕是要让她将他带回乌府，只是他怎会突然来找姒伢？他不是个会管闲事的人，这回又是想做什么呢？
宋玄烛站起身，吩咐道：“你二人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觉树知道，他该是去替姒伢赎身了。
回府的马车上，姒伢本是激动万分，却在宋玄烛不经意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后，便晕了过去。
“过会儿你回乌府寻个地方安置他，乌朗那边不用担心，我已事先告知过他了。”宋玄烛说道。
“唔。”
“还有，暂时不要告知他姒昭如今的所在，找个人看住他，不要让他逃了。”
“姒昭是他的兄长？”
“嗯。”
觉树疑惑地看着他：“那为何不告知他姒昭的所在？他既是他的兄长，不该送他去找他吗？”
宋玄烛伸出一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觉着我宋玄烛会是那种促人团聚的好人？”
“不是。”
宋玄烛失笑：“我自有用处，你只需记着便是。”
“哦，”她点了点头，忽而目光一亮，问道：“这姒昭和姒伢二人到底是何来历？怎生他二人一个被姜蔻带走了，一个却流落红尘？”
“他二人是卫国贵族姒氏后裔，因姒氏犯了罪，判处满门抄斩，他二人侥幸逃出，流亡姜国，许是后来他二人在姜国突生变故便走散了，姒昭被姜蔻捡了回去，而他这弟弟……”宋玄烛顿了一下：“姒昭怕是想不到，他所信赖的姜四公主在找到他弟弟后，不是将其带回，而是把他卖去了烟花之地。”
“什么？！”觉树惊诧地看着他：“是姜蔻将他卖去那乐艳坊的？”
她不敢相信，她印象中的姜蔻不是这样的人，但宋玄烛不似作假的眼神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攒了攒眉，内心紊乱。
“阿树，”宋玄烛轻轻拨了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那你呢？”
他动作一滞，目光沉了沉：“……包括我。”
觉树目光复杂：“为何？”
他不答，撤回了手，不再看她。
——因为他很脏，他怕哪天完全暴露出来，彻底疯了，利用她的信任拖她进地狱，让她在他筑就的黑暗牢笼里永生，让她没了生气成为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傀儡，让她与他共同沉沦于这世道最肮脏、最黑暗的顶端，永远痛苦。所以，阿树，千万不要信他。
二人都不再说话，心事重重，闷了一路。
到了乌府时，觉树晃醒了姒伢，带着他下了马车。
“以后我便唤你伢伢，记着不要告诉别人你姓姒。”
孩子听话，懂事地点了点头。
她带着他走进府内，刚吩咐完婢女带着姒伢去后院寻个住处，想要回屋休息一下，就听身后传来凉嗖嗖的声音。
“姐姐穿得好生奇怪，今日又和姜世子去哪儿了？还带着个孩子回来，姐姐最近和姜世子走得可真近，怕是要忘了府上还有个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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