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许遂行从义庄出来时，已经完成了对贺秋眉的超度，贺秋眉从此消失尘世，落入地府接受审判或是轮回。

        从义庄出来前，许遂行将贺秋眉送回棺材中，已故的贺家老爷与夫人给他左右肩架着带到了门外。

        总不能让这夫妇俩曝尸在义庄之中，介时成了孤魂野鬼，这因果又得系在他们身上。

        将两具尸身扛出义庄大门，抬眼便看见方才带着贺听岚出门的段山柏站在树头底下，一手控制着贺听岚，以防她四处乱跑。他或许是用了什么术法，叫原来一点动静就哭喊尖叫的贺听岚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会子她张大嘴却没有声音的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你怎么还在这？”许遂行把俩人平放在门外，问。

        段山柏说：“你一个人在里面，我不太放心。”

        许遂行抬抬眼皮，“不是说自己功夫不好、修为不高？就算贺秋眉暴走，我无法控制，你也阻止不了吧？”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段山柏咧着嘴角道，原本有些凶神恶煞的面容居然有一瞬的憨态可掬。

        “关心过度。”许遂行嘟囔一声，左右顾盼，似是在林子中找着什么，寻找之际，他转眼看见开口却不能言的贺听岚，“你先将她带回村里吧，顺便看看塔头村有没有异常……记得把她身上的法咒解了。”

        段山柏：“你不回去吗？”

        “我先把他俩埋了。”许遂行没看他，眼神转了一圈，是想就近找个地方，挖两个坑把身边俩人给葬下。

        许遂行说话时语气平淡，面色亦是淡然无比，可段山柏怎么听都觉得他里头掺了不少落寞的意思。

        他首先猜是许遂行对贺秋眉化作厉鬼这事觉得遗憾，可转念想到他同贺秋眉独处一室良久，总觉得是贺秋眉对他说了些叫人心酸的话。

        段山柏算是会看脸色，才许遂行心情不悦，决定先带贺听岚往塔头村回，过会儿再带着刘章来找他。

        他倒也不用担心许遂行要如何给贺家夫妇挖坑，修士身负灵力，用着灵力一寸寸挖，盏茶时间就能把俩人给埋好。

        段山柏就拎着贺听岚往村子里回，见村子没有异常，协助村民将那些缺了四肢的堆放到一块空地，解了贺听岚身上的哑咒，就带着刚醒不久的刘章向村北去。

        回到村子北面，还未过稻田，段山柏就看见侧坐在河边洗手的许遂行。

        正午阳光热烈耀眼，直直落在人间。

        河边那人迎了满身，微一低头，带着太阳光的一撮头发落下，一半湿了河水，他却没理。

        段山柏站在远处，看见天光为对方勾勒出微挺的鼻梁与两瓣桃花般的唇形，狭长眼尾袒露在阴影之中，被发丝遮了一半。他站得远，原本是看不到对方清晰无比的面容，可他曾经见过，他认得这人在光处、暗处的模样，因此站得这样远，他也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样子。

        他站在阳光底下细细揣摩着对方脸色，觉着对方依旧有些不开心，便未直上前去，而是移步至东北边义庄前的小林子，自己斩了一块宽大的芭蕉叶，又给刘章裁了一片，做成了半个扇子。

        “道长哥哥，我们裁叶子做什么？”

        “你不觉得河边那位哥哥，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刘章问：“那我们是要拿叶子去逗他开心？”

        段山柏摇着头，望向河边那人时，神情与语气不自觉的有些温柔：“给他遮阳。”

        刘章带着疑惑，但还是屁颠屁颠跟着道长哥哥，带着一把“叶子扇”向河边许遂行走去。

        …

        当头顶上出现一道影子，身旁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凉风扇来时，许遂行是有一刹惊愕的。手还浸在河里，转头就看见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高的那个举着芭蕉叶，阴影全在他身上，另一个小家伙则拿着叶子裁的小扇，一下一下给他扇风。

        “怎么过来了？”许遂行提起浸在水里的手，甩甩手上的水，带着些责备抬头看段山柏：“这儿日头这么大，你怎么还把刘章给带过来了？他才醒，万一晒昏了怎么办？”

        说着，他便抬手扯了扯那芭蕉叶，往刘章头上移了移。

        从刘姐手中接过这小孩儿时，这人分明还是一副“你接了你自己负责”的模样，等这会儿觉得对方照顾不好人了，暗藏在心的关心还是透露出来。

        就是嘴硬。

        “你知道日头大？”段山柏却没应他关于刘章的话，反倒是责备起他来了，“河上风虽然有，但也吹不走这大太阳，你待在河边，也不找点东西遮一下，你也不怕晒着？”

        许遂行当即皱了眉，“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小孩。”

        一边刘章停了扇风的动作，两根小髻子一甩，说：“可是大人也会中暑啊！隔壁伯伯前些天在地里干活，在日头底下待太久就昏过去了，道长哥哥若是再晒一会儿，指不定也要昏过去的！”

        小孩说得振振有词，许遂行动动唇没反驳，他总不能扫了小孩苦口来劝的好心。

        见许遂行没有回答，也没起身要走，刘章不禁想起来之前段山柏说的那句话，觉着段山柏是极关心对方的，抬起话语就问：“道长哥哥是有什么心事吗？有事不妨与这个道长哥哥说一说啊。”

        许遂行眉宇一动，问：“我为何要与他说？”

        刘章道：“你原来就是和这位哥哥一道来、一道走的呀，他虽然长得凶些，可人是个顶好的人，你不与他说，难不成要与我娘说？可我娘已经和爹爹一道去了，你若是想，也不能同我娘说了。”

        俩人均被刘章的话给逗乐，若换一个大点的人说这话，许遂行指不定还要反驳他几句，例如他怎么知道段山柏是不是好人这种话。

        不过许遂行这么说，那就是真有什么憋在了心里。

        想着村里还有人，若他有什么事要解决，也不好让太多人知晓。段山柏看一眼不远处那片小林子，芭蕉叶还是往许遂行头上遮了遮，“遂行哥，事情憋在心底也没法解决，而且这里日头也着实晒人，不如到树荫下去？”

        瞧着自己与刘章头上的芭蕉叶，许遂行又瞧了一眼顶着大太阳的段山柏，撑着沙地起身，与他们一同走往远处小林。

        小林子中处处都有树荫，他们随边找了一处，终于在树荫下感受到夏日中难得的一丝清凉。

        原来遮阳用的芭蕉叶被放在地上，成了仨人的坐垫，做扇子的叶子被段山柏接过了手，上上下下扬起凉风。

        “所以，你是因为贺秋眉化身厉鬼，为她感觉可惜吗？”将这一大一小扇得凉快，段山柏才开口发问。

        “可惜一定是有的，就是……我还有些懊悔。”许遂行垂下眸光，捏了捏鼻梁，“从超度了贺秋眉我就在想，若我没有一心想着让贺家人为贺秋眉赎罪，早早地将贺秋眉超度，不让我的灵力留在塔头村里，那后来的事大约都不会发生了。”

        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

        段山柏安慰的话准备出口，却注意到许遂行后半句话，他一时不解，带着少许安慰说：“这头有个义庄，这就导致塔头村鬼气浓厚，再加上恶鬼心思难猜，或许早就把目标放在了塔头村上，只是早些时日有我们坐镇，他们不敢来罢了。在我们走了后，那些恶鬼大概察觉此地没了庇护，才浩浩汤汤的来，所以怎么能把错算在你头上？”

        这半安慰的话说得像是真的，若非贺秋眉告诉他身上鬼气浓烈，他或许就真的跟段山柏一同猜上几分，认为是恶鬼早早盯上这小小的塔头村。

        但他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安慰自己，若不想着解决，继而用这种谎言欺骗自己，那骗着骗着，自己也就信了。

        他不能这样欺骗自己，就看今日清早，他只是在贺家留下一个并不起眼的封印，残留了身上一些鬼气，离开村子不久，村子就被恶鬼屠袭。

        倘若他不想着解决，只一昧将问题推到别的东西身上，日后自身鬼气大涨，吸引到不止恶鬼以外东西……往大了想，介时百姓横尸遍野，山川河流尽是鲜红，他还能把问题怪罪到谁身上？

        正想开口将此事道出，许遂行余光瞥见一边正自娱自乐的刘章，心中警铃大作，一时刹住要出口的话，在刘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捏了个决，让刘章暂时缺失听觉。

        若是恶鬼一时起意袭村，刘姐夫妇的死尚且能解释为意外，可若说清群鬼来袭是因为被许遂行残留的鬼气吸引，这换句话来说，不就说明了他是害死刘章父母的罪魁祸首吗？

        这事不能让刘章听见。

        “刘章？”许遂行没有扭头也没有别的动作，冷不丁的喊了声小孩儿的名字，想确认小孩儿是否真的听不见。

        刘章没有扭头，依旧拿着手里几根干草玩，不知在编些什么，想来那堵耳朵的咒法是起了效果。

        段山柏瞧出许遂行的意思，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刘章，确认刘章是听不见的，神情严肃问：“这里面，是有什么关于到刘章的隐情？”

        “不是刘章，我方才所说，皆与我有关。今早我给贺秋眉留了封印，封印上留有我的灵力，同时还留了我身上的鬼气。”

        “鬼气”二字吐出，段山柏面露难信，双眉亦是因此紧皱，身体不禁紧绷站直，语气有些激动，一连抛出几个疑问：“你是修士，怎会有鬼气？不对，是谁和你说你身上有鬼气的？贺秋眉吗？她说的话可以信吗？”

        “冷静些。”瞧他忽然紧张，许遂行示意他看向刘章，让他不要惊动这小孩儿。

        段山柏只能深呼吸放松，他又如先前那般继续扇动手中叶扇，脸色未变，还是同听到那消息后时一样差，他沉默着，静听许遂行说起关于鬼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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