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名书（五）
“其实当课代表也没有什么好的，除了课前要去办公室抱东西，课后还要去问老师有没有作业，每天跑上跑下的，浪费时间，我才不稀罕当课代表。”
温玫坐在教室里，双手托着尖尖的下颌，眼神严肃又认真，如是对乔鹤说。
乔鹤手搭在对方摞起的书上，看她一眼，同样严肃又认真：“嗯嗯，你说得对。”
温玫：“所以嘛，有这跑上跑下当课代表的功夫，不如趴在桌上多睡一会儿。”
乔鹤：“嗯嗯，你说得对。”仿佛自动回复。
温玫痛苦地在心里闭上眼，面上却挤出温柔：“乔鹤同学，除了这句，你不会说别的？”
乔鹤扬起眉梢，故作惊讶：“啊，还要说什么，难道说我不当课代表，你来当？”
靠！
前方的椅子腿在压抑不住的愤怒下又被踹了一脚，而椅子腿的主人则不慌不忙地起身，无辜至极地盯着表情裂开的后桌，凄凄道：“小温玫，怎么愿赌不服输呀。”
混蛋乔鹤，平时不要脸就算了，现在还装绿茶！
温玫气死了，刚刚装出的好意全面崩塌，露出张牙舞爪的真面目。
“什么愿赌不服输，烦死了，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当课代表！”
温玫拧着眉头，她还不知道乔鹤吗？这人奉行极简主义，当语文课代表都是被班主任逼迫的，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愿跟新来的老师打交道。
“我就不明白，我当课代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继续道，委屈得很，“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老师呀，想多做点什么，你就偏捣乱，弄得我这也不如意，那儿也不如意，讨厌死了。”
她是真觉得乔鹤没有必要和她争这个，结果偏偏争了，太打击她热情了。
仿佛做什么事，想要什么，如果乔鹤不想她做的话，她就一定做不成。
于是说着说着，她就愈发委屈得想要掉眼泪：“你以前不这样啊。”
以前就算是对她开嘲讽，但实际上，她想要什么，乔鹤都会努力帮她办到。
乔鹤不想让对方当地理课代表，是出于心中下意识的警报，她用了尽可能“幽默”的方式，让对方放弃得可以接受，可是她没想到，在这种方式下，对方的自尊心，好像还是因为她而受到了打击。
“温玫。”看着对方说着说着把脸埋进臂弯里，乔鹤不由有几分心软，她也不是故意想把对方弄哭，只是不喜欢一直跟着她的要强笨蛋突然热情地对待别人，“温玫，别哭了，我让你当课代表不行吗？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谁幼稚了，谁稀罕当！”温玫憋红脸，哭得呜呜咽咽，乔鹤让给她当，她就要当吗？她就不当了，又不是只有课代表才能去找林老师说话，她要是想找，跑去办公室，或者wx都可以！
遇见这么一个人，乔鹤心好累，可到底是她长久以来惯出来的脾气，折磨她也没办法。
乔鹤叹了口气，双手捧起对方红润乖巧的面颊，在对方扭头躲开前，认真道：“不哭了好不好，除了课代表给你当，周末再陪你去电玩城，我最近学会了抓娃娃，不说百发百中吧，起码十个币给你抓五个起来。”
“那不就是百发百中了。”温玫撇嘴，电玩城两个币抓一次。
“所以去不去？”乔鹤趁势问。
温玫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没在哭了，顿时拍开乔鹤的手，脸扭到一边：“不去，也不当课代表。”
其实没哭了，就是哄成功了。
但是后续动作得持续跟进，才能避免效果反弹。
乔鹤坐下来，一向笑嘻嘻的脸上难得落寞：“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本来只是想逗你玩儿，没想到过火了。”
说完，把头转过去，像温玫方才的姿势，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我靠。
这是什么大招。
温玫惊得瞬间挺直了脊背，别说什么生气流泪了，就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乔鹤不会因为她哭了吧？她把乔鹤弄哭了？
“那什么，乔鹤……”温玫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对方后背，见对方没反应，顿时着急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吵闹的教室里蹲到对方板凳边上去，“乔鹤，乔鹤，乔鹤？”她小声地叫着，“哎，乔鹤，我不生气了，对不起嘛，刚刚是我乱发火，本来就是你赢了，是我愿赌不服输，你别这样子。”
乔鹤时常觉得温玫太笨蛋了，都不用她怎么使用计谋，只是放置一会儿，对方就像小狗一样跟着她走了。
她难免有愧意，枕着手臂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那跟我和好。”
喧嚣的教室内，温玫听得愣了下，不知道这是问句还是陈述句，许久才回神，踢了对方桌腿儿一脚。
“靠，你又没哭！”
温玫和乔鹤还是和好了，没有别的理由，闹过了就该和好。
但对对方当课代表这个事，温玫还是在wx上给对方发了一百个[再见]的黄豆表情。
乔鹤听着手机像被袭击一样震动，终于从书桌前抬起头，打开消息，揉了把脸，给对方发了一个[流汗]表情。
[无聊，作业做完了？]乔鹤问。
今天地理课结束，林老师除了给她们布置了对应章节的习题外，还给她们发了一张高一的卷子，让她们做，说之后找时间讲。
[数学做完了，地理……呵呵，谁会？]温玫回复。
她真的看不懂那什么月球在天空中移动的图像，以及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度角。
[悠闲/悠闲本课代表会，叫声好姐姐，姐姐教你。]
温玫没看见这条回复还好，看见这条回复顿时又火冒三丈，给对方发了个“竖中指”的fuck表情包过去，然后咬牙切齿道：“不要你教，我去找林老师一对一私人教学，气死你。”
[4″]
乔鹤点开语音，减小音量，放在耳边听完，心中顿生无奈与痛苦。
“我教你，你别打扰林老师休息。”乔鹤语音发过去，但是那边却没有回复。
“靠，不会真去了吧。”乔鹤皱起眉，猛灌了一口咖啡。
她的小温玫，真是很令人心烦。
林弄溪八点就结束了备课，晚上在家锻炼了半个小时，等结束洗漱，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如果非必要，她没有熬夜的习惯，于是关了灯，正准备睡觉，便听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额。
林弄溪拿起手机，还没猜是谁，就看见了亮眼的粉色小兔子头像。
[林老师林老师睡了吗？我是温玫！]
[啊啊啊啊啊啊啊地理题好难啊，我要疯掉了，老师有不有空教教我]
[睡觉了就算了，有事忙也算了，我可以自己去小猿搜题]
[呜呜呜其实还是想要林老师教，小猿搜题没有老师教得好！]
[林老师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我是不是打扰老师休息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人＜]
…………
这一如既往的轰炸机风格。
林弄溪摁开灯，靠着枕头无奈笑起来。
[慢点发，老师在呢。]
林弄溪回复过去，想起这个小姑娘没当上课代表时的失落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对不住。
[哪道题不会啊？]林弄溪还没有来得及把这句话发过去，对面就又甩出来一连串消息。
[哇咔咔，林老师你在呢！！]
[我还以为老师又在忙！]
[林老师晚上好晚上好，我是温玫！]
知道你是温玫哦。林弄溪望着自己给小兔子头像的备注，无奈地把对话框里的话发过去。
对方难得停了三、四秒，才又发来一串消息。
[林老师，就是这道题！]
[图片/图片/图片]
[好难啊，我完全不懂什么月相，就知道一点上弦月下弦月，感觉像看天书]
[跪求林老师指导！]
林弄溪点开那道题，只两眼，就发现那道题确实是自己之后打算找时间带她们补起来的重点。
[老师怎么给你讲？语音可以吗？]虽然之后也要讲，但是多讲一遍，也不嫌多。
温玫看见语音两个字，顿时激动起来，但转念一想，这玩意儿不是要画图的吗？语音不太方便吧。
[视频可以吗，林老师？]温玫下意识发过去，发完后才意识到不妙，大晚上的谁视频呢，遂紧急撤回。
[语音可以！]温玫发。
然而林弄溪一直看着手机，撤回的自然也看见了。
她想了想，心中有了计量，给对方回复道:[稍等一会儿，老师去换件衣服，回来用视频给你讲。]
诶？？？视频？？？
温玫瞬间激动地灌了一口牛奶，退出去给乔鹤发消息。
[林老师要视频给我讲题了，酷/酷/酷]
[嘿嘿，一对一教学哦]
[羡慕不]
乔鹤抓着手机，看见消息，险些没把嘴里的咖啡喷出去。
[羡慕个屁，你无聊不？大晚上打扰林老师]，乔鹤拧眉回复:[说了我教你]
[开视频]乔鹤顿了顿，又发了一句，然而那边再一次没有回复她了。
“靠。”乔鹤搞不懂一个破地理题有什么难的。
那边温玫还穿着平时的衣服，在林弄溪视频打过来前，又特意放下高马尾，在刘海处别了一个亮晶晶的小夹子。
而林弄溪只是涂了点口红，换上常服，便坐在书桌前将视频打了过来。
好快。
温玫心一紧，手机放在架子上，坐得端端正正，才点开接通。
一接通，脸上就是小梨涡都藏不住的朝气无比的笑意：“林老师晚上好啊！”
“温玫同学好。”林弄溪有时候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挺阳光的，看见她，就会跟着笑。
温玫嘴上跟对方打着招呼，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对方打扮。
林老师穿了件纯色体恤，长发安安静静地卷在胸前，没有化妆，但涂了口红，口红好像是豆沙色，安静又温柔。
很喜欢！
“温玫同学笑这么开心，不像做不出题的样子啊。”林弄溪打趣道，自然也看见了对方的装扮，怎么说呢，比在学校柔静了许多，但小女孩永远是小女孩，亮晶晶的一直像柔软的玫瑰花。
温玫脸一红，忙回过神来，竖起手中卷子：“真不会，老师你讲讲吧，我认真听！”
林弄溪真心实意要给对方讲题，自然不会过多寒暄，她收敛神色，调转摄像头角度，便就着书桌上铺开的白纸，同对方细心讲解起来。
原本只要讲这一个题就好了，但林弄溪没有这样做，她把这道题背后涉及的月相变化知识，完整地在纸张上描画了出来。
或许每个地理老师都会画圆的高手，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之时，一个个或皎洁或晦暗的月亮也慢慢浮现。
林弄溪声音温柔，她说：“温玫同学看好了，月亮就是这样在一年四季、一季每月、一月每日中移动的。它们的每一次移动，都给夜间孤独眺望的人，给予了不一样的光。”
温玫听得发痴、发怔，好像回到童年故乡小楼的天台上。
她记得她常在夏夜里一个人眺望月亮，虽然不知道看什么，可就是会看。
远远的，的确很孤单。
“温玫同学？”林弄溪讲完了，发现温玫在走神，不由出声提醒，“是太难了，刚刚听迷糊了吗？”
“啊？没有没有。我听懂了，会了！”温玫突然间就大彻大悟了，她几乎看过一年四季每一天的月亮。
“会了就好。”林弄溪弯着眉，轻轻笑起来，“你觉得老师刚刚讲得还行吗，真的比小猿搜题要好？”
“当然！”温玫毫不吝啬夸奖，小猿搜题怎么能和林老师比。
“那就好。”林弄溪十分满意，抬头看了眼时间，忽地严肃道，“温玫同学，时间也不早了，要是地理做不完，就明天找时间去做，现在赶紧收拾收拾睡觉了。”
温玫其实很舍不得挂断这个视频，但是不挂断又能怎么办。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对方，手挥得十分用力：“林老师拜拜，林老师晚安！”
“嗯，嗯，拜拜，晚安。”林弄溪伸手挂断电话。
四下一瞬间安静下来。
温玫吁了口气，望着林老师的备注，静默许久，才退出，扬起笑脸，准备去向乔鹤炫耀。
然而她刚点开与对方的聊天，□□班级群就弹出一连串消息。
[林老师辛苦了，你是这个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怎么回事？
温玫点开q，不看还好，一看瞬间脸都红了。
只见原来属于她和林老师的一对一教学视频，被掐头去尾剪辑后，上传到了群里。
林老师:[同学们晚上好，这是月相变化的知识点讲解，关联今天卷子第4-6题，大家抽时间看一下]
底下乔鹤第一个回复:[林老师辛苦了，你是这个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接着就是一连串+1而生的刷屏。
靠，温玫栽树，同学乘凉！
大哭。
温玫别扭得想骂乔鹤，结果这边消息还没发出去，乔鹤那边先发来一串大笑。
[谢谢我们小温玫的一对一教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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