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去
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到闻凝觉得这位前辈沉默的次数未免太过频繁的时候，他才干涩开口：
“……只有自出生时便生长在秘境内的魔兽和魔族人才不会为瘴气所扰。你既非魔族人，又非魔兽修炼而成的人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道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你体内有一半这地方的魔族血脉。”
闻凝如遭雷劈。
“而千百年间，生活在这里的魔族人就我一个。”
“……我不信。你有何证据？”
闻凝紧紧握着长虚剑，泛白颤抖的指尖显露出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内心。
“你的左手手臂上有一块蝴蝶胎记。”
“……我若是魔族人所生，为何一直修炼不出兽形？”
“因为你母亲是人。”
在修真界，一直有一条讳莫如深、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规律——人魔结合，如果母亲是人，那么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人。虽然无法变换出兽形，但会继承母亲的根骨。如果母亲是魔，那么生下来的孩子也是魔，修炼到一定程度人兽切换自如，愈合能力强大。
话音刚落，闻凝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出神。从她有记忆开始，师尊便对她声称她是他捡回来的弃婴，她要懂得感恩。那时候她还小，听了这种说辞，便加倍努力修炼，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朝一日对于救她一命这件事情感到后悔从而放弃她。可现在眼前这个前辈却说，他是她的父亲？
“那你是谁？我的母亲又是谁？”
半晌，闻凝才向前走了一步，看着幽深的洞口低低问道。
“我名唤臣钺，你母亲唤作闻芙，是一位极善良、极强大、极美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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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钺是驻守在玄灵秘境上千年之久的魔族人。他的原形是即将幻化成龙的蛟，可他却遇上了前来探索玄灵秘境的闻芙。
前来此地的人虽非穷凶极恶之辈，却都有一个共通的人性——贪婪。为了争夺玄灵秘境中的灵物资源，他们甚至可以做得比一些魔族人还要狠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连远远避开他们的低阶魔兽也不例外。
但闻芙却不一样。除非是反击，否则她绝不会主动动手去伤害任何一只魔兽。若是遇上通灵性的魔兽，她还会好声好气地跟人家讲道理，若是无法谈成，她便绕道而行，不再过去打扰。甚至，她还会主动劝阻同伴不要伤害一些无辜的低阶魔兽，义正言辞地说是积攒功德。
暗处的臣钺听了想笑。
可他也听到，那些被她劝阻的同伴转过头就会一脸嫉恨地抨击闻芙，说她竟同情一些茹毛饮血的魔兽，枉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还恶意地揣测她与魔族勾结。
本是修士中的佼佼者，来玄灵秘境走一遭，她却成了收获最少的那一个。可闻芙并不在意，好像只把这趟行程当做一次游玩。
臣钺这千百年间见过许许多多或面目可憎或软弱可欺之人，却从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强大与心软并存。他对闻芙起了好奇心，便混入修士之列，跟着在月圆之夜到来之前出了玄灵秘境。
他在暗处观察着她，看着她不骄不躁地接受着众人的夸奖，神色淡然；看着她对一些质疑她的言论一笑置之，不予理会；看着她虽天赋绝佳，却比寻常修士付出了更多的努力；看着她在人前谦卑谨慎滴水不漏，在人后却流露出疲于应付的神情。
他竟为她感到烦恼，明明能够静下心来认真修行，却每天都为宗门的事物奔波劳累，今天是一些师弟师妹前来请教，明天被拉去与其他门派共同交流讨论。她的时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少，又不愿落下进度，不得已只在夜晚修行。
而臣钺能做的也就是每日寻得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每天早上都放在她的门口，看着她把玩时脸上满足的笑容，心中也跟着闪过一丝淡淡的欢喜。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好像喜欢上她了。
所以在闻芙想出去散散心，一个人在凡间游历，遇到危险，后背即将受刺时，他出手救下了她。
她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挑眉道：“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才意识到，她有把握自己不会受伤，只是故意激他出来。
二人自此正式相识相交，明明从未相邀，却默契地结伴游历人间。
从并肩作战的身影，心有灵犀的配合，到闹市的小摊，河边的莲花灯，酒楼上的皎月，上巳节的烟花，一直到月老庙里简陋的婚仪，都见证了他们之间的两情相悦，生死不离。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闻芙何时回到青闇门，直到闻芙怀了孕，想找一处没有纷争的地方养胎。
臣钺带她回了玄灵秘境，在他的宫殿住下。
进去之前他悄悄给她渡了一半的血，让她不受瘴气的困扰。可能是怀着孕的缘故，她相信了他少数人会免于瘴气侵害的说辞。
臣钺那段时间比闻芙还虚弱，却每天都会为了她去湖里捉鱼煮鱼羹，去山里捉鸡煮鸡汤，就算闻芙是修士的身体并不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臣钺却依然很紧张。
闻芙顺利地诞下了一个女儿。
臣钺取名为闻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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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灵轩真人还不是当世第一人的时候，他叫秦煊，是青闇门掌门之子。
他天生没有修行的能力，因为他根骨不佳。就算青闇门掌门寻遍九州大地，为他找来了无数灵药淬炼身体，强行为他塑造了一副全新的根骨，他却还是连筑基都无法成功，只能日复一日地待在炼丹房里静静守着丹炉——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第一次出席各大门派所举行的用于检验门徒修为几何的修行大会时，没有人理会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青闇门不可能让一个连筑基期都达不到的人当掌门，因此没有人来恭维他，反倒迎向闻芙——这位青闇门下一代掌门的最佳人选。
他听着那些人对他的不屑，对闻芙的夸赞，身侧的手悄悄紧握成拳，不辨喜怒地看着被围起来的闻芙。
而接收到他目光的闻芙，却在人群中遥遥回了他一个真诚的笑。
就连青闇门掌门都会在多番尝试之后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可闻芙却从来都不会看不起他。她是青闇门的骄傲，是所有人眼里公认的天才，她却没有仗着这点任性妄为，嚣张跋扈。
秦煊喜欢她，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嫉妒着她，嫉妒她轻易就拥有了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切，天赋、修为、声望，每一样他都望尘莫及。
他像一只匍匐在阴沟里的虫，即使无仇无恨，也妒忌着能翱翔于天际的美丽鸟儿，妄想把它也拉下高处。
他向他父亲请求把闻芙嫁给他，没有等到回应。因为他的父亲还要顾及门内其他长老的想法，而他们势必不可能同意秦煊成为闻芙的拖累。就此作罢。
闻芙就是在这时候向宗门提出想外出历练，宗门答应了。
闻芙三年都没有回来，可修真界却到处有她出现过的痕迹。因为她侠义肝胆，救人无数，三年间名声大盛，风头无两。虽身不在青闇门，但青闇门上下都引以为傲，门徒出去都会提及这个大师姐，享受别人羡慕的眼神。
秦煊一直都在关注着闻芙的动向，他也从外头众说纷纭的风声中敏锐地捕捉到，闻芙身边有了一个跟随者，而且最近已经很少出现了，大家都在猜测她会不会有了意中人，自此隐退。
秦煊上报了宗门，青闇门长老们得知此事，以传音玉牌联系不到闻芙，便派出门徒去寻找她的踪迹。
三年一无所得。闻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得。
听着外面对闻芙的编排渐渐把她塑造成一个在人间厮混的女人，三人成虎，众口砾金，青闇门上下再也没有人提及闻芙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了无上荣光的师姐。
青闇门掌门大失所望，将目光重新放回他儿子秦煊身上，甚至给他抓了一只高阶魔兽当坐骑，旁人不敢惹他，又在背后说他除了投了个好胎一身本事没有，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秦煊索性不再出门，从早到晚把自己锁在炼丹房里。
直到他被他爹逼着出来透透气，跟着众人进入了玄灵秘境，发现了闻芙出现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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