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接近黄昏的时刻，天空上飘着阴阴的云。
中岛敦蹲坐在河堤边，眺望着平静无波的河面，默数了一分钟以后，心里终于有点发慌。一脚蹬掉鞋子，跳入水中。
这边一“噗通”，那边河面上就“哗啦”冒出一颗人头。头发遮挡了面部，人头顺着河水，一路漂到岸边，好像一只“河怪”。
半晌，“河怪”上了岸，将自己摊在柔软、天然织就的细草地毯上。风吹过，脸上一阵微凉。本就不好的天气，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让人怀念起温暖的被窝。
今天真不是一个入水的好日子。湿漉漉的衣服黏在里层的绷带上，好像披了一层又一层的冰块。
“哗啦”一声，中岛敦从河水中冒出头来喘气。一眼看见河岸上的躺着的人。根本连生气这种情绪都不会产生。
中岛敦只庆幸，今天的太宰先生，并没有过多地折腾。要知道，这样的下雨天，可是很容易感冒的。
中岛敦强硬地将人扶到桥洞下避雨：“感冒了会很麻烦的，太宰先生。”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确实。”太宰治表示赞同，表情认真且严肃，“感冒发烧的话，后果很严重。”
头晕眼花，意识不清，对追求完美的死亡没有一点帮助。
他有这样的经验。
太宰治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冷得发抖：“好冷啊！”
“那怎么办呢？”中岛敦的感觉也不怎么好，看了眼天，雨水完全没有停下的预兆，“要冒着雨回去吗？”
如果雨不停下的话，冒着雨赶回去，也许是完全正确的解决方式呢。
“敦。”太宰治喊道，“我们去喝酒吧。”
中岛敦穿上鞋子。原本扔在岸边，但因为雨水，最终还是湿掉了的鞋子，带来的黏腻感受，让人十分不舒服。
“诶？”
中岛敦还没反应过来，太宰治又换了主意：“算了，还是去吃咖喱饭吧。”
在温暖、明亮的餐厅里。
·
横滨的海风在雨水里吹拂。凉意袭击着街头的行人。人们缩着脖子，试图将自己的脑袋安装进自己的怀抱里，以此来摆脱空气里的湿冷。
转过拐角。
温暖的橙色光芒透过玻璃，将店面里的暖意投射出来。勾得行人顿住脚步，伸长脖子窥探。
橙色的光洒在洁净的木纹桌面上，小口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千日红。面条的热气，蒸腾着飘向天花板。
面条顺滑地溜进客人的嘴巴里。空气里好像已经荡漾着美妙的食物香气。
一抬脚，行人才发现自己的腿尖撞在玻璃门上。回过神来，也顾及不上左右看看，有没有人盯着自己，就已经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
门口的风铃脆响。
织田一手将鸡蛋磕碎，鸡蛋液顺滑地流进煮得差不多的拉面里。握着菜刀的右手顺势将处理好的小料铲进面碗里。
时机把握得刚刚好——灵活捞起拉面装盘，和抬头的动作一气呵成。
咲乐的欢快地声音在店里响起：“欢迎客人！”
伴着她的声音，织田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头顶上——那里戴着一顶绿色的青蛙形状的帽子，青蛙嘴巴咧开露出巨大的笑容。
当然，此时，咲乐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帽子下毛茸茸的头发梢。
心里的快乐油然而生，织田随手将食物递给桌前的客人：“请慢用！”
咲乐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快乐脚步跳到跟前，踮起脚，将手中的硬币扔进柜台的金蟾扑满当中，响起叮当的脆音。
进入店铺里的客人，看着红发的店长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不由会心一笑。寒冷与湿意被驱散，焦躁的心情也不由平缓下来。迎着小女孩的欢迎声，接过菜单看起来……
·
热气消散殆尽。
汤汁粘在锅里、铲上，流理台也粘上许多，乃至墙壁上也挂着星星点点，被掏空、看不清内容物的咖喱料包装，被无情地扔在垃圾桶。
整个厨房像是拼杀过后的战场。
“嘶——”
中岛敦辣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嘶哈嘶哈吸着气，在灌了一口冰水以后，觉得五脏六腑和嘴巴，像是被炸弹袭击了一遍又一遍一样，几近寸草不生。
太宰治吸了一下鼻子，控制自己不要用手去揉，以保证辣度不在自己的身体上蔓延。尽管他的眼睛已经是受难的重灾区，仍然自虐般，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着辣度惊人的食物。
“太辣了！”中岛敦受不住地跳起来，好像用脚去踩地板，就能熄灭火焰一样。然而，身体内里是辣，身体外部则是驱散不了的潮湿。两种感受夹杂着，实在难以忍受。
太宰治几口将剩余的咖喱含进嘴里，压抑住撕心裂肺的辣痛：“不要浪费，敦。”
中岛敦的眼泪冲出眼眶：“不！”
辣得胀痛的头脑，艰难地反思。
他不应该轻易听信太宰先生的建议。吃得暖洋洋的，再去慢吞吞地泡一个温暖的澡。他就应该先去洗掉一身冰冷的雨水，然后点上一份茶泡饭。
“太宰先生，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中岛敦看着太宰治跟面前干净的碟子，不敢置信。
太宰喝水的动作停下来：“习惯了。”
“太宰先生。”中岛敦喊了一声。
太宰治抬头看他。
中岛敦：“下次去店里吃吧。”
若芥川知道他能吃到太宰先生亲手做的咖喱的话，一定会嫉妒到发狂。
但是，至少在店里，他能选择不那么辣的咖喱。
敦摸着暖烘烘的肚子，这样想。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太宰先生居然会独自做这样的料理。尽管辣度惊人，但味道相当不错。
……等等，这应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死亡研究吧？
·
一天顺利地结束。
织田将门店关上，一回头，咲乐抱着扑满将钱币抖出来，开心地数着：“开店顺利哦！”
织田笑了一下：“去接优他们吧。”
“时间到了吗？”咲乐一下抬起头，脸上露出期待来，有些纠结地将数了一大半的钱币塞回扑满里。
织田没有阻止她，耐心地等着她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这才牵着女孩的手，往柜台后走去。
这是住宅和商铺一体的房子。柜台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有些年头了，又窄又小，即使开了灯，也有点黑黢黢的。织田让咲乐走在前面，这样的话，他可以在后面保护她。
他们的钱全用在了购入这家店铺以及一楼的装修上。楼梯和二楼的住处还要再等一等，才能修缮。不过因为大家能住在一起，这一点点问题，也并没有什么纠结的。
一大一小走过楼梯，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咲乐很能苦中作乐：“今天是《森林里的小熊》哦。”
咲乐总能将繁杂的声音，排列成歌曲。
“……开满鲜花的森林小路……”
“撒腿就跑，快快快……”
双脚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哈喽！”咲乐推开房门，哈哈一笑。
有些陈旧的客厅，都是旧房东留下的、或者他们后来淘来的旧家具，细心地清理过。两个大大的书柜挤占了半壁空间，书籍堆得放不下，以致于挤到了沙发的区域。
墙壁上挂着织田、咲乐和四个男孩的绘画像，不是多么好的画技，但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沙发上挤着几个可爱的青蛙抱枕。
饭桌被拿来用作书桌，上面摆着看了一半的书、绘画用的材料、游戏机，一些零碎的小东西：零件、积木之类的。
阳台分成了两半，一半晾着衣服。一半摆着几盆枙子花和薄荷，簇拥着一张高脚桌并高脚椅，上面放着纸和笔。
“啊……还没有回来吗？”咲乐失望地停下来，凑近巡视着开放式厨房柜台上的鱼缸。透过水和玻璃，咲乐的眼睛被折射得又亮又大。
绿色的水草肆意招展，养得很好。
“快了。”织田指了一下墙壁上的时钟，咲乐不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钟表正好“当”一声敲响。几团绿影从鱼缸里蹦了出来。被带起的水珠洒在咲乐凑得过近的脸上。
“呱。”
“呱。”
“呱。”
“呱。”
四只青蛙在宣告自己回家后，摆脱青蛙形体的束缚，直接拉长，变成四个戴着咲乐同款青蛙帽的男孩。
织田的目光一一巡视过孩子们：“幸介、真嗣、优、克巳。”
“欢迎回家！”
孩子们扑过来：“织田作！”
咲乐瞪大眼睛，不甘落后地跑上来：“织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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