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付真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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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先生说，陶悠然，别失本心。
他让自己静心、安心、守心。
想来盛先生也已经发觉自己的不对劲了，只是他自己都不知缘故，盛先生还能懂得？
陶悠然使劲晃了晃脑袋，重新躺回床上，睁眼到天亮……
清晨，盛赞懒洋洋地洗漱完，走到陶悠然房间，发觉少年还在睡。
近来他总是这样，睡、起都比自己还晚。
看来离开单州城的确对陶悠然有些影响。盛赞无声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即使睡着还紧皱眉头的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伸出手抵住少年的眉头，为他轻轻揉散了因梦而生的焦虑。
盛赞想起明子书离开前曾再三提醒自己，陶悠然或许会有化魔倾向。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身上迷点重重，身赋绝佳上乘的资质根骨，早前入过修行，而后不明原因，记忆丢失，沦为凡夫俗子，如今常人之躯，心上驻魔？
盛赞刚刚揉平陶悠然的眉头，此刻自己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到底是谁布的局？目的是什么？
盛赞站起身，走到窗前。皇城现在还去不得，陶悠然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得早作打算。
年轻人静立窗前，出神地看着楼下街道人来人往。他忽然抬起右手，一只青色蝴蝶稳稳停于指上。
盛赞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蝴蝶柔软的翅膀，再抬眸时，神色凝结如冰。
狗漠颉想死！
年轻人瞬间来到他们寝房窗户外面的街道上。在他对面，一袭青衫的漠颉缓缓摇着折扇，笑容款款。
“你想死？”
时间仿若静止，热闹莫名无声，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就是没人注意到隔街对峙的盛赞与漠颉。
青衫男子一勾唇，反问盛赞：“你想死？”
盛赞无声地看着他，眼里狠厉杀意不消说。
漠颉见他杀气腾腾，知道盛赞现在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于是摆摆手，“只是略施探查之术，我可没做其他的啊！”
他收起折扇，左右周围都看了看，问道：“你现在什么境界？能筑小天地，起码无相境往上。”
盛赞右手探入左手袖内，“你死了我就告诉你。”
“知道我出游，其他人避之不及，只有你，三番五次，上赶着送死。”盛赞从袖内拈出一片竹叶，竖立于身前，左手沿其一抹，竹叶立马化作一把青铜鞘镶血玉长剑。
他并未拔剑出鞘，左手朝漠颉轻轻一勾，“来，我成全你。”
看到那把剑的一刹，漠颉神色一凝。
放在四十多年前，小唾剑出鞘，对者身难保，盛赞归盛赞。小唾？去你娘的小唾！输给一个小宗门的毛头小子，不被众嘲算不错了。
出了不及山，盛赞很少出剑，但只要出剑，从无败绩。
作为敌对者，漠颉曾看过盛赞出剑数次，而他出剑最辉煌的一次，恰恰也是他战得最惨烈的一次。
四十年前，盛赞一人一剑，从遥遥不落天洲杀回竞洲不及山，遇敌杀敌，所向披靡。那场针对不及山的围剿，可谓成也盛赞，败也盛赞。若不是不及山缺了一个盛赞，他们不见得能那么快成事；也正是因为不及山缺了一个盛赞，他们最终没能成事，如今还要小心提防着他来算账。
“盛赞，至于吗？就为了一个和你毫无干系的臭小子。”
“你不是要报仇么？不是要找我们算账么？还有心情多管闲事？”
“陶悠然体内有什么你不是不知道……”
“漠颉，你不该说这些话。”盛赞说，“你应该好好待在你的紫水府，然后等我游历到那儿，问我为什么去死的不是我，明明你也是为了自己，凭什么要被我算账。”
“你和吴归，很早就认识了。你们俩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吴归怎么想的我搞不懂，也不需要我懂，但你想的事情可比他简单多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想留下他，没留下。我以为你能，可你却推了他一把。”年轻人紧紧攥着拳头，气得微微发抖，“早的时候你做错了，现在不论你想怎样，都不成事！”
“所以，”他嘴一咧，笑了，“活着吧，我们都活着。等我来找你，等我杀了你。”
盛赞仰着头，看着那个青衫男子的脸平静地说完。
“还有——”
“别再打陶悠然的主意。”
漠颉没反应。
盛赞冷眼看他，“要是你敢插手此事一丝一毫，我一定饶不了你！”
“别让我再多计你一笔账。你已经还不清了。”他转身时，这么说。
盛赞所设小天地撤去的时候，漠颉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街上又复喧哗，他孤零零一个，想着什么人，静静地立了很久，很久。
盛赞退回客栈，坐在一楼招待食客的一张桌边，沉默发着呆。陶悠然刚好下来看见他，就问他刚刚到哪里去了。
“出去随便逛了逛。”盛赞道。
陶悠然欲言又止。
盛赞给他推过去一盏茶水，“有什么想说的就大胆说，我听着。”
少年扭扭捏捏，犹豫了很久还是如实回答：“盛先生，我觉得我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盛赞好奇地看着他，“想家了？”
陶悠然摇摇头。
怎么个奇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看见人会感觉糟心，看见物会莫名烦躁；往常他睡得早起得早，现在他睡不着还醒不了；从前看花喜花，见月爱月，而今知生欲死，不生不死……
盛赞往客栈门口的方向看去，看了一会儿或匆匆或缓缓经过的行人，转头对少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陶悠然心中一松，点点头。
盛赞于是带着陶悠然走出客栈，走过长街，走离人声鼎沸，走到护城河附近一块无人之境。
草木尽黄的土地上，不远处就是清澈的护城河，倒映出天空澄净湛蓝的颜色。盛赞领着陶悠然往前面的空地走，那里秋草稀疏，只有一棵笔直笔直的细杨。
远处的山色暗淡陈旧，微风吹皱了河水，水波顺势涌起，河面的天空就像镜子被打碎，分裂了原本融合的秋色。
但这样的秋色，入眼过于寻常，盛赞在除州就经常看到，因此并没有烙印在他心灵深处。
“盛先生，是节没！”陶悠然一眼就看见站在那棵细杨之下的青衫男子。
盛赞回头，摆了摆手，“是漠颉。”
他指了指那个男子，嫌弃道：“他姓狗。”
苟没节？少年心说这人的名字可真怪。
盛赞向前扔出一张符篆，冷眼看向漠颉，“漠府主就这么喜欢凑热闹？”
漠颉原地转了一圈，“我就看看，不掺合。”
盛赞只看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不是狗漠颉的真身，只是一具附有他真身神识的纸傀儡，便懒得管他。
“清灵阵？”漠颉以心声笑道，“这有用？”
盛赞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他伸手招来陶悠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陶悠然，你信我么？”
少年愣了愣，不知道盛先生提出此问的缘故，但是等他回过神，不假思索就点了头。
盛赞欣慰一笑，“那一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怀疑自己。”
陶悠然思绪一乱，不是要相信盛先生么？怎么又变成不要怀疑自己了？
“你傻啊。”盛赞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所以你要把我相信你一起相信，变成相信你自己……”
陶悠然已被盛赞的话语绕晕了，他尝试着捋了捋，结果内心本就烦躁不安的他，直接将脑子里面想的事情揉成了一团，愈发迷惑不解。
盛赞哑然失笑。
“那我问你，”他蹲在少年身前，“你是谁？”
陶悠然没有犹豫，“陶悠然。”
盛赞向他轻轻一笑，“你记住这个就行了。”
年轻人一手握住少年的手臂，一手大拇指指向身后，向他解释了漠颉真正的名字，然后道：“千万别理他，那人居心不良且脑子有疾。”
陶悠然怯怯地看了漠颉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漠颉但笑不语。
盛赞站起身，抚了抚衣衫，他突然捻出一张竹叶，往少年心口掷去。
陶悠然悚然躲开，又远离盛赞三四步，见着他笑意如常，试探性喊道：“盛先生？”
年轻人笑着点头。
“陶悠然，”他笑意不减，再次捻出一片锋利如刃的青翠竹叶，“你不是说你信我的么？”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他问。
陶悠然心跳一滞，差点当场落泪。
少年战战兢兢，但是也没有挪步，而是在盛赞向他掷来竹叶的时候，再一次弯腰躲开，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反应迟钝又平平无奇的十三岁少年。
盛赞双手笼袖，脸上仍是熟悉的笑意。
但陶悠然看着，只觉陌生又心慌。
年轻人对少年笑道：“事不过三。”
陶悠然闻言一顿，心中升起不平。
是，他是说他相信盛先生。
但是如果盛先生要对自己不利，要杀了自己，他就站着不动，乖乖受着，等着被杀么？
少年的心里，一半是怨怼，一半是纠结。
我还要好好活出三份时间，要去看看广阔天地，要替爹娘走走远路，要去皇城，去东山府，要做盛先生那样的人……
怎么办呢？
陶悠然很用心地想着，但是越想越无解，越想越烦躁。
盛先生…现在是想杀了我么？
可是为什么？
盛赞第三次捻出一片竹叶。
“陶悠然，你听盛赞的话。”立在细杨之下的漠颉笑意款款，“乖乖死一下。”
陶悠然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盛赞。
盛先生真要杀我！？
他凭什么杀我！！！
少年嘴角扯了扯，眼神不再抱有钦仰，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哀怨与怒火。
盛赞抹了把脸，笑意消失殆尽，他叹了口气，“陶悠然，别憋着了，心里有什么尽管放出来。”
少年闻言一愣，转而笑意渐深。模样还是那副模样，眼神似乎有些熟悉，只是真正的陶悠然，并不会咧个大嘴，笑得诡邪且丑。还有那口尖牙，血色双眸，怎么看都是被魔灵附身了。
盛赞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和他走了一路的少年，才不是这个样子。
年轻人又叹了口气。
单州城陶心斋、蒋青、陶悠然、不明访客、青湾国国师、皇城、东山府、外乡杀手、明子书，如今还有寄居陶悠然体内的魔灵，细细密密，牵连甚广。
噢，还落了一条狗。盛赞转头看了一眼漠颉，扯了扯嘴角。
对方看见他，只微微耸肩。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把陶悠然搞成这副鬼样子。漠颉不解。
年轻人长呼出一口气，一挥衣袖，摇起一阵清风，将手里竹叶向前送出。
陶悠然见盛赞送出的青翠竹叶化作青锋利匕迎面而来，轻轻一闪，一手运气扭转利匕方向，飞速朝盛赞刺去。后者闪也不闪，掀开衣袖随利匕飞入其中。
陶悠然板着脸，“还有什么，一起上！本尊杀你个片甲不留！”
盛赞有些无奈，说道：“魔尊大人既然这么厉害，何必以残灵寄居无辜少年的心头？你堂堂魔界一尊，以蚕食凡人心血苟延残喘，还妄想以微弱残灵占身为主，重铸自身魔族血脉，实是令人不齿！”
“善恶到头终有报。”年轻人一本正经道：“如若魔尊大人听闻在下一番话，内心愧疚不安，还请你速速将此事主谋、牵连众人以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陶悠然冷笑一声，偏头吐了一泼口水。
“悲兮世上恶徒多，早回首，真不错。”盛赞哀叹，“魔尊此举不堪说，坏良心，趁早……上西天！”
盛赞说完立即从两袖各抓了大把竹叶，向空一抛，竹叶瞬间化作万千青光箭矢，迅捷地朝陶悠然激射而去。
“再加一雷，劈死你！”
年轻人口中喃喃，一手手心聚气，雷电生发，只见他剥橙子一样将手心雷团剥成花开一样，轻轻往前一送，雷电如花落瓣，立马附着于青光箭矢，直击陶悠然头面。
他娘的，这魔尊长得难看死了！盛赞眉头一皱，又引来几绺雷电向前掷去。
漠颉笑意不变，看着匆忙闪躲的入魔陶悠然，心里直骂盛赞真他娘的闲，花招越创越多，越多越花哨，越花哨越要创。
盛赞心有所感，他轻轻挑了挑眉，反手就是一个大雷花苞，猛地砸向漠颉那边。
漠颉展开折扇，一扇挥开雷团，再扇散去扬尘。他微微低头，往左边一看，盛赞掷过来的雷团，正开花一样往外溢着电光。
始作俑者微一偏头，轻轻张口：闭上嘴，不要动，小心我先炸死你。
行行，你狂你说了算，我怂我闭上嘴。漠颉笑了笑，举起双手，彻底当起了透明人。
盛赞重新看向魔化的陶悠然，眉头微微一皱。
寄居陶悠然心头的魔灵不知是何缘故，孱弱无比，加之少年摒弃修行已久，目前就算那点魔灵蒙蔽了陶悠然的本心，强占了他的身体，也发挥不了多少法力。麻烦的是，魔灵一天不除，一除不尽，就有壮大滋养的可能。待陶悠然心头的魔灵蓄势完毕，就无异于用陶悠然的心血躯壳作为养分，孵化出原魔的重生。而到那时，世间再无陶悠然。
年轻人忽然想起陶宅的两位镇宅灵，他们是放心的吧？若不放心，又怎敢让他，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带着他们夫妻二人默默守护的孤子陶悠然离开单州？
既然如此，他又怎敢辜负所托？
盛赞轻叹一声，闭上眼。前方的陶悠然恰好挡过如雨箭矢，见此迅猛冲出，毫不犹豫，对着年轻人左胸就插入临时顺来的一箭。
陶悠然下了死力，长长的青光箭矢扎穿了盛赞胸膛。但他尤不满足，继续缓缓地向里推进箭矢。
漠颉见被一箭扎穿的年轻人打不还手，神色一凝，觉得盛赞他娘的就是一个疯子。
他这是……想要唤回陶悠然心念！
狗日的盛赞真是疯了，他娘的都设下清灵阵了，只要再将魔灵从陶悠然心中剖出击毁就能完事，他非要放弃之前的打算，重新搞些复杂、虐身又虐心的！
这成不成功还不一定呢！狗日的盛赞你就等死吧你！
盛赞睁开眼，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一手缓缓攀上陶悠然的手腕，抬眸却看见一脸狠厉笑容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眼下挂了两行清亮的泪。
年轻人哑然失笑。
近来少年跟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瘦削了，他长了些肉，好像还长高了一点，变俊了一点。
盛赞静静地看着少年，一双眼睛盛满笑意，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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