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妖都

幽行引起的水面的动静太大了，竟引来了水神。章思风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夕阳下的岸边站着一个银衣带长剑的少年。他喊道：“睚眦，过来！”

        睚眦听到少年的话，寻到他的位置，便跑到他身边去，也不管身上的章思风了。

        “你是什么人？”章思风先问了起来。

        “我是他的主人。你是什么人？不，你是妖！”果然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两人的语气一样的拽。

        章思风依然坐在睚眦身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居高临下地对那少年说：“那我就直说了，我要去妖都，你们主仆俩快快给我带路。”

        “放肆！你好大口气。还不快给我下来！知不知道我是谁？”这少年已经拔剑指着章思风了。

        章思风想着既然是要人家带路，好歹态度好点。他一跃而下，不顾指着他的剑，走到少年前面，压下他拿剑的手。“在下章思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哼！我爹，是四海之主，东海之龙王。你旁边这条河就是我管的。”少年长剑入鞘傲气地说道。

        章思风满不在意道，“既然你是龙王之子，怎么也得管个海吧？跑河里来，未免屈尊了。”

        少年的傲气一下就被泄掉了，面色窘迫，“我……。”

        “我猜，你是龙王最小的孩子吧？你叫若水？”章思风想起除夕夜宴时在君神大殿上似乎见过这个少年。

        “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你带我去妖都，我就跟你说。”

        “那里已经荒废好几百年了，你去那儿做什么？”若水注意到章思风手上把玩着的幽行双刃，所以他并不想和章思风打起来。

        “你们龙族有龙宫，他们神仙有仙宫，我们妖是不是也得有个妖城妖都。”

        “可是妖会在三界作恶，如果让他们聚集在一起，会很难管治。”

        “谁规定的妖就是恶？妖会作恶，是因为他们从小就没有栖息之所，不断被追赶四处奔逃，所以他们只能用坏的一面面对所有人，以求自保。如果他们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又何必去侵犯其他领地。有所臣服的首领，又怎么会不服管教。”

        也许是因为章思风模样周正，容易让人产生信任，若水觉得他不是普通的妖。“那你呢？为什么他们会变坏，你不会？”

        “因为……我不是在凡间长大的。我是在灵岫山上长大的，在那里有个脾气很大但是又很温柔的神仙教会我很多道理。”章思风说这句话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暖，嘴上不自觉带着笑，一双眼睛亮亮的，仿佛里面闪烁着季云的身影。

        “那是谁？我可没见过哪个神官会大胆到在灵岫山上藏妖。”

        “那是整个灵岫山最好看的神仙。这你就不用管了，速速带我去妖都，还有管好你的睚眦，这么好斗，免得哪天被我砍了炖汤喝，小爷我还在长身体呢。”

        睚眦听到章思风这么说他坏话，狂躁地对他怒吼着，但又不敢再次和他打起来。

        “睚眦，安静点。”若水摸摸它的大脑袋，安抚了这头神兽。他想了想觉得章思风那番话也不无道理，不禁相信起他来。“那我带你去吧，你可不能食言。”

        若水把章思风带到一处水域，这地方看着和其他水面没什么区别，没他带路确实找不到。他起手施法，只见水面被渐渐打开，露出了长满青苔的长长的台阶，直通水下连接另一个世界。“我只管着这条河，其他的一概不知，你自己进去吧。”

        “行，谢了啊。君神大殿的除夕夜宴上，我还喝过你敬的酒呢。”说罢便顺着台阶飞下去。

        “等等！下面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让睚眦跟着你吧。”若水摸摸睚眦的脑袋，“去吧好小子，跟好他。”

        睚眦不舍地看了若水一眼，朝章思风飞奔而去。

        台阶走到尽头，河面就缓缓关上了。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亮升起。抬头向上，看到的是一片荡漾着幽微月光的盈盈水波。走进河床底下，是一片清冷寂静，显然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城。凌乱不堪的街道、荒废堆尘的房屋映入眼帘，不过依然能辨认出高楼矮亭、酒肆茶馆，这里以前一定极繁华过。

        他走进最高最显眼的一座空中楼阁里，这是城中的主楼。楼中左右两面墙摆满了书画，正中间有一张书案，这些东西上面全都落了灰，书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副有一人高的画，有许多地方都已经破损了。

        章思风走近那幅画仔细端详，画上是一个女子，准确地说是个仙子。这仙子长得极美，体态轻盈面若桃花。睚眦看了看画又看看章思风，没错，画中女子的神貌竟和章思风有几分相似。

        画的下方有落款，但由于这画太过久远好多字都脱落了，只依稀辨出一个“慕”字，还有一个日期，“元月十六”。

        章思风掸了掸灰尘，坐在书案边，长腿一抬，扬起下巴示意着：“睚眦，你把这城里打扫一番吧。”

        它略显为难的呜咽着。“你今天对付我的时候不是很能喷水吗？嗯？我看用来大规模打扫卫生正正好啊。”章思风的语气不容拒绝。

        睚眦只好在这城里又是吹风又是喷水的，总算让整座城换了新面貌。它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上古神兽，有一天会是被拿来这样使用的。

        “干得不错。”章思风摸摸睚眦的脑袋瓜，抓着角翻身骑上它。“走，带我到处看看。”

        这妖都就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城，这座空中楼阁就位于城内最东面的中间地段，这个位置登楼凭栏正好可以俯瞰整座城。空中楼阁前方是一片不大的广场，广场左右两边是屋舍楼宇，广场的前方是一条横贯南北的街道，这是城中最大的街道。街道的西面又是一片屋舍楼宇，间或几条可通往最西面的不大的路，走出去便是一条从北流向南的河。西面的河岸上还有一座庙，但是却没有桥也没有路可以过去。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妖都已经规模初成，几十年里败在章思风手下的妖不计其数。他们多半觊觎章思风的成就，想打败他、取代他，但最终都是输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离境河边树林里的那个老树妖，因为知道的东西很多，章思风喜欢找他聊天，也被挖过来，就种在空中楼阁前面的空旷处。那座空中楼阁也有了新的名字——临云阁。老树妖不解，章思风笑而不语，过一会儿才回它：

        “以后你就会明白。”

        妖都是一片少有的乐土，对向来居无定所的妖来说很有吸引力，他们呼朋唤友，寄居在此。几十年间妖都里的妖越来越多，随着相互贸易增多渐渐地发展出了妖市。他们聚集在妖都最大的一条街——遇云街，卖各种新奇玩意儿，连凡人的美食糕点小玩物也卖。有的妖就好这口，它们也喜欢人间的美食和一些有人味儿的东西。

        每年中有特定的两个夜晚，妖市会开放给凡人游玩，那两天他们可以从临都河附近的一个小镇——清芙镇——上过来。到那时小妖们就会打上花灯，隐藏自己的身份与凡人做买卖。

        睚眦已经从好斗的神兽变成迎客招财的吉祥瑞兽了，不过遇到蛮不讲理的它还是会露出凶态，这时候，就得赶紧拿好吃的给它。妖市的兴起给章思风带来大量的银子，刚到人间刷的那一个月的碗，踏踏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人间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吃饭给钱。

        这天夜里，章思风没有睡。

        他睡不着。

        他翻身下榻，在临云阁的廊道上眺望着他一手打造出来城。高塔矮亭、小桥画舫，城中的繁华今非昔比。可他却越发感到寂寞寥落。四下寂静，唯有风声伴他。

        他心里浮现一个强烈的念头，要去见季莲青。章思风太久没见到他了，他太思念这位心尖上的人了。

        尽管许久不见，在他脑海中季莲青的身影却依然清晰。“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毕竟在一起也不过一年，可分开至今却六十有八年。”

        章思风无数次想在甩掉脑海里对季云的深沉欲念，每到夜深人静时，无边的思念就似乎要淹没了他，常常让他不得安睡。

        他自认杀伐决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唯独对上他就变得拖泥带水。

        真的非他不可吗？

        他进屋批衣出了九衢妖都，到了离此地最近的灵岫城。一直听闻灵岫城里有个繁香阁，里面不分昼夜的歌舞升平，是个寻花问柳的男人天堂，什么样的都有，连男倌都有不少。

        章思风刚到繁香阁门口，就稀里糊涂地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进去，这繁香阁里有异常好闻的香味，把他浸了个透。

        “这位公子仪表不凡，姑娘们可不能怠慢了。”那老鸨见章思风一袭华贵玄衣，就知道他银子不少。

        他被簇拥着上了厢房，姑娘们把他扶到椅子上，便一个一个媚着笑凑近他，给他斟酒，喂他吃葡萄。章思风吓得左躲右躲，就怕她们会突然伸长舌头露出獠牙来吸血，这种事儿在妖界不少见的。

        “走开走开，别碰我！”他腾地站起来，后退两步，和那些姑娘保持距离。

        门外老鸨正要走，就听到动静，只得再进去。他立马心领神会，朝着一帮姑娘使眼色，让她们离开。“想不到公子气质不凡，爱好也不一般，我懂我懂，我马上把我们这儿最好看的小倌给你叫过来。”

        “嗯。”章思风面上淡定，内心确是有点难为情，按理说他这么厚脸皮的人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

        他架起长腿，坐在屏风后的摇椅上等着那小倌。门吱呀一声，上半部分的视线被屏风挡着，只能看到一片淡竹青色的衣裳下摆正朝他走来。

        季云！

        章思风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直冲脑门，头皮发麻着，心脏狂跳甚至有点眩晕，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自己是该作何反应。

        这种感觉就像偷情的奸夫撞见了家里的母老虎。他吓得收回了腿，猛地起身，往屏风里躲。却不知道他太高了，半个脑袋在屏风外面。

        那小倌看到了，轻笑一声，道：“公子躲什么呢？我都看见你了。”

        入耳不是季莲青的声音，章思风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失落。他飞快得走出屏风，也不敢看那小倌一眼了，拍了把银两在桌上就出门去。

        “哎哎，公子，您去哪？您不高兴我们再给您换就是了。”那小倌喊道。

        章思风早已走到了楼梯处，“大爷今天和青色犯冲！”

        离开繁香阁，他独自到灵岫山山脚下的跃龙天池那儿，他知道这天池的瀑布就是云涧那道瀑布，在这里让他觉得离季莲青近了些。

        上次分开时季莲青并没有告诉章思风去哪里可以找到他。章思风兀自想着，也许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再和我见面，不然怎么会连这个也没说。他用手触着天池水，这些水是流经云涧的水，也许上一刻季云正好看了它们一眼，下一刻，就淌过章思风的指间。

        天池四周是成片的树林在深夜里黑黢黢的，明月高悬照耀着入水的银龙，池面升腾起薄薄的水雾，哗哗的瀑布声犹如山水的浅唱。

        章思风坐在临水的朝暮亭里回想着和季莲青一起在云涧的时光，他就和这跃龙天池一样灵秀俊美，他想起他说话时水光流转的双眸，根根分明的睫毛。这瀑布声好似在催眠啊，他磕着双目困意袭，。就这样趴着栏杆上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的阳光越来越亮，沉睡的人将醒未醒。章思风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声响，一阵轻微的风扫过耳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近身。

        章思风没看清来人便起身后撤，准备使出幽行。

        “怎么？这么敏感。”正是季云那半冷漠半嘲弄的语调，章思风不会忘记。

        季连青刚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看到章思风忽然闪开，既觉好笑又瞬间心疼了起来，他是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才练成的这般敏锐。章思风的样貌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五官变得更深邃，特别是那凌厉的眉眼。一袭描金边黑衣更衬得他高大挺拔、龙章凤姿，他身上不再有在云涧时的少年稚气。

        章思风定睛一看，发现正是心心念念的季云。他长身玉立，微风吹动他额前两缕青丝，一袭竹青色纱衣也轻轻飘动着，就像三月的湖堤上的垂柳一样，清秀舒朗，只是眉眼间依然略带着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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