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有关网恋乌龙事件的信息, 他们所有人都是从池唯嘴里获得的单方面第一手资料。
糟糕，愤怒，失望, 悲伤, 经历一遍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不想再跟另一位主人公有任何牵扯，是所有人一致得出的池唯现在面对该事件应有的心情。
其实都没有猜错，事实也是也这样，但是他们忽略了另一位主人公的态度, 更忽略了池唯潜藏在抵抗表面下对“小羊姑娘”的难以割舍。
毕竟是日日夜夜一起聊过天一起游过戏一起上过分一起掉过分的，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在亲眼看见周璐阳怎么在事发后厚着脸皮倒追池唯之后, 事情的发展就变得格外清晰了。
对A，池唯的娃娃脸小身板，一定是下面那个，没跑。
半只脚踏进恋爱长河的池唯矫情不自知, 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炫耀：“这个狗东西, 上次奔现一见面就啃得我一脸口水, 现在就凭着两句好听话就想让我接受他, 什么金算盘能打这么响。”
“只是两句好听话？”
教室里，江妄坐在座位上, 两手抱臂，坐着的倒有了居高临下的味道：“先把你宿舍桌上堆到放不下的花拾掇扔进垃圾桶, 再把每天早上周璐阳起早等在宿舍楼下送你的早餐吐出来，我们再来高贵冷艳行吗？”
池唯绞着衣角拉链嗫嚅：“现在物价多贵啊, 那么多话扔了浪费, 早餐也浪费, 当然我是叫过他别送了的, 可他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江妄说：“就这？”
心虚的人最怕反问句，他这一问，池唯更慌了，眼神乱飘：“嗯啊，就这样......吧。”
江妄故作老成地扬起下巴盯他，池唯被盯得浑身发毛，四下瞄一圈没人看他，就在江妄面前破罐子破摔，摊牌了。
“江哥，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啊？”他小声不不掩激动和忐忑：“那只狗真挺有诚心的，而且好像是真喜欢我，你说我要答应吗？”
“看你呗，你喜欢他么？”江妄说。
池唯咬着手指头，纠结道：“我喜欢小羊，但是不确定喜不喜欢周璐阳。”
江妄不是很懂这个逻辑：“小羊不就是周璐阳？”
池唯赶紧摇头：“不一样啊江哥，小羊是姑娘，是我意识里物化出来的另一个人，可周璐阳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还能啃人，我真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他。”
他说：“我觉得多少有一点，所以我拒绝不了他对我的好，可是完全肯定又做不到，所以没办法干脆接受，我好烦啊。”
池唯说完，把问题抛给江妄这个旁观者，期盼道：“江哥你的意见呢？我不敢跟人说，不好意思，也怕他们嫌弃我矫情，我就告诉你了，你帮帮我吧。”
江妄心说我这个旁观者可一点都不旁观，你比我通透多了。
他觉得现在不是他在帮池唯解决问题，是池唯在帮他，这不就完全是他如今的翻版么？
拒绝不了又没办法接受，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选哪个心里都横着一道坎。
池唯丢出王炸：“江哥，我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周璐阳这个人啊？”
江妄：“......”
他好想说我也很想知道，你找到了答案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江哥？”池唯大眼睛忽闪，跟儿子考砸回家躲着妈找爸签名似的。
江妄说不出不知道，和稀泥折中：“你把小羊和周璐阳努力结合一下吧，我觉得他挺有诚心的，又是送花又是送吃的，换我已经在考虑接受了。”
话音刚落，旁边人影一晃，他同桌回来了，在他身边坐下。
江妄注意力被分走一半，后面池唯又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到，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到上课终于解脱了。
喜欢，心动到哪个地步才叫喜欢呢？
难怪现在公司招聘都要找有经验的，他这种愣头青真的是不堪大用，开窍不动。
愣头青又铁着头混过一天，下午吃了饭回到宿舍，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花，桃子，还有两瓶纳了花团锦簇的色彩倒影的桃子汽水。
搁在桌上相得益彰，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甜涩。
江妄楞了，靠近时阳台有人背光走进来，江妄抬头去看，看见了沈修然眼睛里的他，还有他手边一片安静的绚烂色彩。
“你给我买的啊？”他呆愣愣地问。
“嗯。”沈修然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点，应该是刚洗了脸：“给你买的。”
江妄：“为什么突然......”
“不是说这样就会考虑吗？”
沈修然的声音总让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却在此刻轻易搅动江妄心头的旋涡波澜。
“我现学了一下，如果像这样，你是不是就能考虑一下我了？”
江妄啊了一声。
隔过半晌，又无意义啊了一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徒劳地张嘴又闭上，搁在桌上的一只手摸到了装着桃子的塑料袋边缘，用跟白天池唯搅拉链一样的手法反复绞着塑料袋。
他脑子里有一大片的积木，平时堆得稳当，一碰上沈修然就会轰然垮塌，乱做一摊，要重新堆砌，就要兵荒马乱地去找底座，找二层，三层......
考虑，考虑什么？
哦，考虑可不可以喜欢他一下，考虑要不要当他男朋友，考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那......要吗？
还是不要？
不知道这种纷杂的心情算不算喜欢，也要不负责任地给出答案吗？
万一后悔了呢？万一，万一又误打误撞蒙对了呢？
他在撒谎方面是个苦手，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擅长藏起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就是大脑直播显示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盯着眼睛多看两秒总能有发现。
江妄因为一句意味不明的询问轻易乱成一锅粥。
心软一马当先，快要熬出来了，一声单音节的“好”差点脱口而出，那只他已经熟知温度的手掌压下来，像从前每一次一样，温和揉了揉他的发顶。
“我开玩笑的。”
沈修然总是先他一步妥协，连等待都狠不下心：“摇摇，别觉得烦心，不答应也没关系。”
“这些，只是我想要送你的而已，只是想要送给你。”
那个字滞在喉咙没了说出来的机会。
江妄却不觉得松口气，更堵得慌，甚至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
他闷闷哦了一声背过身去，拧开汽水昂头灌了大半瓶。
气泡冲得喉咙刺痛，他皱紧一张脸忍下去，一声没吭。
当天晚上，江妄朋友圈里多了一条最新动态——一连串复杂的天气图标。
阴云，小雨，大雨，太阳，暴雨，海浪......
评论里都在不留情面骂他脑壳有问题，又在朋友圈随意散播不实天气预报。只有周成体贴发来慰问，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说不上不好吧。
江妄下巴抵在桌上，像只啃不着肉骨头的小狗，如果能有一双耳朵，肯定也早耷下来了。
江妄：【室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周成：【你说。】
江妄：【如果太讨人喜欢了，应该怎么办？】
周成：【？】
周成：【谁太讨人喜欢了？】
江妄不害臊地发了一个【我】，想起那个充满大逆不道言论的帖子，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室友。】
周成：【......】
周成：【这是什么新型的炫耀方式？】
江妄瘪着嘴无声叹气。
苍天可鉴他真的不是在炫耀，是实打实的在烦恼。
周成认定他是没什么事了，语气轻松起来，顺势闲聊下去，问他：【小江，看来你高三生活和第二性别都适应得不错，顺顺当当的，都没什么烦恼。】
江妄不可置信：【我烦啊，我烦死了，怎么就没有烦恼了，室长，是什么给了一种我没有烦恼的错觉？】
他从分化开始就麻烦不断，一直到今天，都......都还被困着心烦意乱着，怎么到了周成口中就成顺顺当当了。
周成：【从前你有什么烦心事，或者想不通的，总会第一时间来找我求意见，或者单纯吐槽两句发泄，但是算算时间，你已经好久没有找过我了吧？】
江妄盯着手机，视线渐渐凝滞。
是啊，时间太久，他都快要忘记了，从前遇到麻烦，周成总是他倾诉的第一人选，他有多久没有找他了？
不是没遇到麻烦，只是倾诉求助的对象变了。
从被迫到潜移默化的主动，从试探的伸手到完全信任的依赖，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做自己的救世主，当成不是所有危难关头的救命稻草。
赖上他一样，不管大事小事，遇上了，总会第一个想到他，目光下意识寻找他，看见了，才觉得心安，就算误以为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也能在他怀里得到弥足珍贵的安全感。
久久没有回复，屏幕悄然暗下来。
江妄不过愣了会儿神，就发现自己的目光应在沈修然身上停留了太久。是手机倒影出的背影，宽阔，单薄。
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像套上风口的气球，遏制不住地迅速鼓掌，到了某个临界点却又找不到宣泄口，一团空气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怎么开口，说什么呢？
说喜欢吗？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人，又蠢又傻，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这应该很郑重，不敢不负责任地给出答案。
可是说不喜欢，他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更说不出口。
作业是做不进去了，插上耳机打开游戏想要冷静一下，结果就是一个小时连杀了48个人。
所谓难兄难弟，就是有游戏一起输，有作业一起抄，以及，有了恋爱苗头后一起烦恼。
池唯是呆头鹅一号，江妄是二号，不一样的是前者老实又思路清晰，周璐阳不在，他什么都敢吐露，后者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不敢宣之于口，典型的玩儿得又菜态度还不好。
也就沈修然受得了他。
心情能影响食欲，更能影响身体，失失眠上上火都属正常。
原本江妄只有前者，后来随着时间发酵，后者也接踵而至。
周考结束盘腿坐在宿舍闷头看粤语电影练听力，仰头喝了口水，咸腥味盈了满口，忍着反胃咕咚咽下，低头吧嗒一下，黏腻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淌了一手背。
“......”
挺好，齐活了。
啪地扔下水瓶起身冲到洗漱台，勉强止住了出来找卫生纸，忽然鼻子又是一热，掉头想回去的时候门开了，他一紧张，下意识扬起脑袋想要憋回去，结果不尽人意，血倒流进嘴里，被吐出来更显骇人。
沈修然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江妄尴尬到在地上抠出一个快乐星球。
捂着嘴巴刚想解释，沈修然忽然沉着脸大步过来拉住他的手，触到他的指尖在细细发抖。
“没事，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说着，雷厉风行将他一把抱起来。
江妄知道他是误会了。
为免真的闹出大乌龙，连忙扒拉住床拦，语速飞快解释：“你别急啊，我没事！我就是上火流鼻血，我没吐血！”
沈修然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
江妄没忘记自己血还没止住，淌下来时迅速抽手捂住鼻子，瓮声瓮气说：“你看，真的就是流鼻血，我没骗你。”
被他盯得心虚，江妄讪讪抹掉嘴边的血迹：“现在能放我下来了吧？”
沈修然径直将他抱到洗漱台前，一言不发用放在一旁的湿用纸巾打湿了帮他擦干净花猫似的一张脸，捏着他的手腕举起来，又往他后脖颈拍了一点凉水。
血渐渐止住了。
沈修然换了一张纸巾帮他擦残留在嘴边的痕迹。
柔软的纸面擦过唇瓣，江妄攥得衣角都皱了，嘴角忍不住抿了两下，忐忑偷瞄两眼，没想要说什么，湿掉的纸团被扔进垃圾桶，他也被掌心抵上背心用力抱住。
身后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往白瓷砖上滴水的声音。
一下，两下，第三下江妄没有听见，因为被耳边带着克制的音调掩盖：“江妄，你好好的，不要有事。”
江妄的手从他腰侧往后，虚虚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握住。
他流个鼻血就把人吓到了，听起来挺可乐的，于是他扯着嘴角试了一下，笑不出来。
几经犹豫没有敢回抱，却更舍不得推开。
有什么东西被深埋在土壤之中开始用力咕涌，马上就要破土而出，搅乱池水荡起涟漪的不止水滴，更是水面以下不为人知的旋涡。
他的心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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