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城破


三座坟冢整齐的排在一起,两座已经被白雪完全覆盖,新的坟冢是男孩一捧一捧用混合的雪与泥土堆起,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手背手指已经高高肿起,但仍固执地跪在坟前。

        谢诘握住了江寒冰凉的手掌,捂在了自己的掌心,温声道:“回去吧,今日已经待了许久,再待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住,明日我再陪你过来。”

        江寒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抬眸注视着谢诘的眼睛,极为认真道:“我出生时,恰好遇上严冬,因为家中贫寒无粮,我爹爹进山打猎,冻死在了山中,我娘亲辛苦一人将我养到六岁也病逝了,也是这一年,沁阳攻破翡城,大肆屠杀,我与狼牙不小心冲散了,我不顾劝阻,一意孤行离开藏身的暗道寻找狼牙,害一起的叔叔为了找我丧命。后来所有人都说我不详,只要和我亲近的人都会被我害死,但舞姐姐不信,她将一心报仇寻死的我从战场上救了回来,又给了我一个家。”江寒抽了抽鼻子继续道:“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信他们说的话,可之后不久,狼牙死了,舞姐姐的娘亲也不在了,如今舞姐姐也牺牲了。先生,我是不是真的不详是不是真的克身边所有爱我的人?”

        谢诘摸了摸江寒凌乱的短发,疼惜道:“莫说胡话,这和你无关。”

        江寒垂着头,散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其实我都明白,什么都明白。”

        谢诘将男孩从地上扶起,引他回书院,季群舞下葬后,他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男孩,祈望江寒能早日从悲痛与自厌中走出来,他用过了各种方法,却毫无效果,男孩对于外界的事情越来越冷淡,将自己封锁在了一隅,在第十七日,男孩竟躲过了谢诘形影不离的看顾,消失了。

        巨大的不安与恐惧笼罩了谢诘,他竭力奔走询问江寒的行迹,在漫无目地找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后,谢诘绝望的发现他对男孩根本称不上熟悉了解,他不知道江寒喜欢什么,如果难过,会去哪里

        在彻底陷入死局之时,谢诘想起,江寒说过的“一心寻仇求死。”,他手脚发寒,无法预料江寒是否与以前一样逃出了翡城,去寻沁阳报仇。几乎是在想起的刹那,谢诘便转身匆忙前往横阳军军营。

        还没有到横阳军营近前,远远便看见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一改往日的颓靡之态,目光炯炯地守在营外。

        谢诘因为经常去伤病营帮忙,与许多士兵熟悉,简单说了一下来意,便被放进了军营。

        进了军营,谢诘更加深刻的感觉到了整个营地气氛的肃穆,不远的武场有激昂浩大的操练声,匆匆经过的士卒表情凝重,一副大战将至的模样。

        谢诘不知不觉也放轻了脚步,他有些后悔因为江寒的失踪来麻烦罗临逸,沁阳虽然刚刚战败不久,但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放弃攻打翡城,缩退回西漠腹地,反而是像被逼急了的野兽,进攻愚加频繁迅猛。罗临逸作为横阳主将,本身已是自顾不暇,他却要拿这种事情烦扰他,但江寒的失踪谢诘无法安心,更不能置之不理,他已经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现今只剩下城外,如今城门封锁,城中人听说江寒的失踪毫不在意,也无人帮忙,除了寻求罗临逸外,谢诘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先生在外面等会儿,少将军正在与各军将领议事,这会儿恐不方便见你。”守在屋门口的护卫拦住谢诘道。

        谢诘拱手道:“好。”他往后退了几步,立在了房檐下,屋内有激越的争执讨论声,谢诘没有刻意去听,甚至把步子往后又退了退,军中之事他所知不多,也不太想去了解,世事繁杂,难得糊涂。

        屋内争论的声慢慢小了下来,有穿着铠甲的将领推开门,大跨步迈出,谢诘大多只是面熟,对不上名号。突然门内却出现了一抹墨绿,谢诘目光一滞,风依梧的背影已经穿过院子,从视线中消失。

        众将领离开后,谢诘在护卫的示意下,抬步进了屋子,罗临逸站在墙壁上贴的一副巨大的地图前,他穿一身玄色铠甲,铠甲上的甲叶打磨的精细锋利,身后披一件等身的紫色披风,脖颈处的披风扣上镶嵌着一枚暗红色的玉珠,未戴头盔,乌发束起,鬓角有几缕发丝散下,威严中平添了几分不羁。

        谢诘一时哑言,罗临逸现下的装扮,看着似乎随时要提枪上战场,他到底要如何开口给他说一件与战事无关的事情。

        谢诘犹豫间,罗临逸已经转身看见了他,几步到谢诘面前问:“先生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诘缓了口气,把脑海中纷乱纠结的思绪压下,道:“小寒不见了,我害怕他独自逃出城,去找沁阳。”

        罗临逸一愣,神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拉了把椅子让谢诘坐下,“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昨天早晨。”

        罗临逸道:“我知道了,我会派人留意寻找。”

        谢诘摇头道:“你专心战事,莫要为此事分心,我来寻你,是想问能否放我出城,我想亲自去找找。”

        “不可。”罗临逸严肃道,并没有丝毫妥协松口的可能。

        谢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罗临逸蹲在谢诘面前,抬头郑重道:“军中若任何人看见小寒,定将他平安带回来。只是这几日情况特殊,先生待在城内,哪里都不要去。”

        谢诘警觉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罗临逸眸中墨色浓重,道:“先生不必忧心。沁阳侵犯大雍日久,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谢诘在焦灼中等待多日,但等到的不是江寒找到,也不是沁阳大败,而是翡城又一次城破。沁阳的兵马像是从天而降,直接出现在了城内,烧杀抢掳,满城嚎哭。

        谢诘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往暂时隐藏避难的暗道走,身边有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怀中的婴孩刚张开口,啼哭声还没有传出来,便被母亲惊慌地捂住了口鼻,众人推搡,践踏,往前拼命地挤入暗道。

        因常年遭遇沁阳侵扰,翡城地下挖了交错纵横的暗道,进口四散在城内各处,里面备了食物和水,城门一旦被攻破,百姓便会自发躲进暗道,暂避危险,等待救援。

        当时平戎战败后,在沁阳残暴嗜血的弯刀下,翡城没有成为一座死城,并且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生机,也是因为这些暗道的存在。

        谢诘四周全是惊惧逃命的百姓,如洪水一般涌向石门,突然,落在后面的人群中不知谁惊恐的大喊了一声,“沁阳蛮子摸过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凌乱的马蹄声,迅速逼近,伴随着嘹亮的吆喝与口哨声,骑在马背上的沁阳士兵横握长刀,纵马冲进入群,刹时,刀刃掼入一人身体,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旁侧人惨白无血色的面颊。

        狼入羊群,百姓不顾一切扑向还半开着没有来得及关闭的石门,那是他们还可能活下来的唯一希望。谢诘慢了半步,便被身后人一脚踢在了腿弯处,膝弯顿时一痛,扑倒在了地上,后面涌上来的人群,直接从他的背上踏了过去,谢诘喉间腥甜,根本顾及不了身上的疼痛,只拼命护住脑袋。

        地面颤动,大雪纷飞,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宛如闷雷,更多的沁阳骑兵向这处袭来。暗道的石门毫无预兆,轰然下落。有人在石门落下的刹那,未及反应进去,也未及反应退出,厚重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背骨上,瞬间碾成粉末,连一声凄惨的嘶喊都来不及喊出,人已经毙命,鲜血从尸体下面涌出,像火漆封缄信函一般密封了石门。

        还没有进入的人,与里面的人,被一道石门隔绝,像是隔绝了生死与阴阳,沁阳的弯刀近在耳侧,冰冷肃杀,门内的呼喊声听不到,门外的哭嚎声被刺骨的寒风吹散,弯刀扬起落下,捅入抽出,地面的白雪上洒下一道道血痕。

        谢诘缩着身体,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视野,所有的声响都从脑海中消散,只看见泛着冷光的刀刃像挥砍草垛一般挥砍向无力抗争的百姓,一具一具躯体接连倒下。

        颈间带着璎珞的男孩步步后退,背部抵着石门,已经退无可退,士兵的弯刀朝着男孩的脖颈高高扬起。

        谢诘双手颤抖,努力摸寻藏在袖中的戒指,但手指僵硬到已经毫无知觉,他满身的鲜血,口齿间涌出的血沫染红了整张脸,如果不是鼻息间还有一丝艰难微弱的呼吸,和躺在地上的尸体毫无区别。

        谢诘终于摸到了戒指,但手指一滑,戒指从手中滚了出去。

        弯刀的刀刃已经逼近男孩脆弱的脖颈,从斜侧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猛扑向了握刀的沁阳士兵,士兵一时没有防备,踉跄后退半步稳住步子,钢铁般筋肉虬结的手臂迅速前伸,一掌就抓住了扑过来的男孩纤细的脖子,甩手就将男孩的头朝下重重地掷在了地上。

        男孩的额头径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可怖的声响,男孩瞬间便没了声音,鲜血从额头处疯狂往外涌出,源源不断。

        似乎是为了确认男孩死没死,士兵抬起的脚还没有踹在男孩的身体上,凌空一针,直穿进了士兵的头颅,他高壮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骤然倒地。

        “小寒。”谢诘想爬到男孩身边,但残存的意识和体力根本不能支持他移动分毫,他只能竭力的伸出手,试图触摸到男孩手指的温度。

        江寒黑色的头发几乎浸在了血泊中,睫毛颤动,他似乎睁开了一点眼,看见了谢诘,但微一张口,鲜血从口齿间疯狂往外涌出,他说了什么,声音那样细小,但谢诘听清了,“小寒以后再也不会害其他人死亡了。”

        谢诘碰到了男孩冰冷的手指,那样冷,那样小,他一只手就可以把男孩的手完全包裹,有什么东西撕碎了他的心肺,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小寒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

        璎珞男孩呆愣地站在石门前,这会儿也跪了下来。

        江寒抬眼看他,两清了。

        骑兵已经到近前,有将领跨下马背,刀剑声也跟着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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