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雨夜


不论是仙尊换了人,还是居高位者逝去,都不是殷绾想看到的。

        她抬眼,远远望见东方的天,朝阳怒射厚云,散下数道金光,之后却像人入泥沼,扭曲着下陷,直到消失不见。

        最后那道残光一闪殷绾的眼,她转身回看佛寺,朝阮央轻转下头,柔声道:“回去吧,一会儿下雨别淋着。”

        “这云也铺不满天,咋会说下就下?”

        “不信?看着吧。”殷绾抱着根雕,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从寺门到后院禅房得走不小一段路,俩姑娘走得不快,说说笑笑行了小半个时辰,眼瞅着天偷摸摸暗下来。等人进了禅房的院子,豆大的雨珠子就砸下来了,不给人一点喘息机会。

        得亏回来早。

        这回阮央是没话说了,皱着眉更是闭口不接方才的话茬,转言抱怨着明日大早下山,又得废一双雨靴。上山的那双靴子早已被泥糊得不成样子,刷都刷不掉,只得扔了。

        “没事儿,明日咱回不了皇宫的,就在这寺里安心住着,等雨停了再说。”

        “回不去吗,咱们不也是冒雨上山,咋就……”

        雨下得急,风也跟着来了,禅房的门老旧透风,被吹得呜呜响。

        殷绾搓搓手,将刚送来的,煮好的清茶倒了一杯,抿两口,回了些暖意,对着小宫女打趣道:“不信我啊?”

        “信!姑娘就是个半仙,料事如神。”说着,她冲殷绾举了举大拇指。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场秋天的急雨,来匆匆去匆匆,哪曾想它舍不得停,更不曾想它愈下愈大,屋檐下铸起厚水帘,小阴渠蓄满水,来不及顺流引入溪,哗哗往外冒。

        山上人不知山下事,仅过一天,该乱的总要乱的。

        入夜,帝王身边的近卫借轻功上山,带过来三条消息。

        这第一条便是苍峒山许仙师继位仙尊,续请仙门百家弟子同庆。这回是板上钉钉,告知天下,想必离殷绾与许泽清相见也不远了。

        第二条消息是皇帝这两日梦魇不断,闭眼皆冤魂厉鬼,时时刻刻受折磨,如今满口怪言,已经守不住他的帝王态,醒着疯疯癫癫,梦里说的皆是胡话。

        听到这儿,皇后是舒了口气,心中惊不起波澜,一旁的乔七阴着脸思索,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如今天子病重,做正妻的总要伴其左右,奈何出了件事儿不好下山。

        这就谈到第三条消息,几个时辰的大雨冲垮了山下的路,泥沙石块埋了官道,人不好走。

        这场雨,山脚处的百姓遭了大殃。

        原先就是老木头房梁,连日的阴雨让它受了潮气,这么多年风吹日晒下来,早不行了。阙州干,极少见大雨,这些天雨是下痛快了,这老屋子的房梁顶不住啊,又遇上泥流冲击,塌了好几座。

        “娘娘,这皇宫,您暂且是回不去了,等山下官道挖干净才好让众人下山。”

        消息通过太监传递给各禅房的人,说是明早不走了,大伙儿安心歇着,等雨停后再启程。

        要说这老皇帝怎么突然梦魇不断,真是冤鬼大老远来索命吗?

        假话!

        殷绾当初伴驾还能不做些什么?

        不曾亲眼看莫家军在金涂摊的惨状,将军打仗、狼烟四起之景,殷绾巡游途中也是见识过的。乔七爱使符咒,巧啊,殷绾更喜欢,随便把几张驱妖符改成致幻咒,再往殿内盆栽里下点料,给老皇帝造个梦还不容易吗?再不济就做个小法,传假音,凡人听不出来的。

        这冤魂到不了千里外的皇宫,但假冒的可以。

        除了金涂摊的事,乔七和皇后这两人的身份也是疑点重重,让殷绾好奇。越是好奇,越是想弄明白。

        趁着雨夜路上没人,众人皆在屋里出不去,殷绾带着阮央,潜入三层楼高的藏经阁——就在经堂对面,挺好找。

        “姑娘,大晚上的,黑灯瞎火来这儿做甚?全是经书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回去吧……”

        阮央跟在殷绾身后,抬高手中的油灯替她照明,嘴里支支吾吾埋怨央求着。

        “这里是佛家重地,妖鬼都靠近不得。”

        呸,假的!那方丈就是个漂亮的老狐狸精!

        殷绾记得,乔七协助祭祀大礼多年,寺里该有此人身份的存档,再不济生辰八字得有吧。再说皇后,都亲自主持了大典,还没有寺里和尚给记录了?

        “姑娘,”阮央道,“这儿的藏经阁哪有苍峒山的藏书楼来的多啊,您不是去过吗,有什么书得在这儿找?”

        殷绾手指一顿。

        藏书楼?她没进去过。

        好像在南峰衡阳殿西处,样子确实气派,看大门就比此地厉害不少。可惜殷绾志不在书,整日忙着游山玩水、捉鱼逗鸟,就没想着进去看看。

        “那藏书楼里有……邪魔外道的书吗?”殷绾似是随口一问,装作不在乎。

        “邪魔外道……”

        “就是……就是像炼尸修魔、傀儡禁术之类?”

        “有吧,”阮央手举酸了,将油灯拎至胸前,“传言里,苍峒山藏书楼集天下书,虽是仙门正派,禁书总是有的……”

        接下来的话,殷绾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翻到了历年祭祀大典的记录,老皇帝曾经带着皇后一同主持大典,按照记录,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嘉良……是皇后的封号吗?”殷绾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张,开口问道。

        阮央凑上前一瞧,“不是,现在的皇后是续弦,听宫里老人说,嘉良皇后是皇帝的原配,若不是这皇后薨了,哪儿轮的上现在这个呀。”

        “你也是敢说。”

        这种大不敬的话要是被皇后听见还得了,一个小丫头,怕是个全尸都没有了。

        “姑娘不会告发我的,”阮央笑着将油灯搁在案上,绕了一圈到殷绾身边,拱着她坐下,“本来就是,这皇后不是好人,奴听说……”

        阮央的眼睛亮亮的,滴溜转,将嘴凑近了殷绾的耳朵,把呵出的热气尽数撒在上面,“嘉良皇后就是被当今的皇后害死的,她羡慕嘉良美貌,毁了她半张脸,听宫里老人描述……啧啧啧,都烂了,好惨的!”

        殷绾直接将册子翻到最新,看到了如今的皇后封号,宸德皇后。再往前翻几页,几年前,她是……韦皇后!

        “她叫什么?”

        “这……姑娘,奴只是个做宫女的,不能直呼皇后名讳,奴进宫时她就已经当皇后有封号了。”

        殷绾细细查看前几年的祭祀记录,总算在某一年中看到了,一个叫韦乔萱的人。仔细对比那些年,殷绾看到了一个没家世背景的姑娘,一步步登上皇后的宝座。

        “皇后的出身什么样?”

        “嗯……据说来自民间,传闻中是个仙门世家的小姐,不然哪里会让一个民间女子当皇后。”

        殷绾将册子前前后后细细瞧了两遍,愣是没看到有关乔七的,怪哉。

        倏地,大堂的门“砰”地被风撞开,一股子邪风冲进来,灭了油灯,让堂内二人一惊,顿时被冷气冻地直哆嗦。

        “姑娘,那……那是?”阮央的手攥紧了殷绾肩袖的衣料,一个劲往她身体靠。

        门口一个和尚,袈裟挂身,袖子下摆在风中乱飞,双眸映着屋外一点光隐约可见,面上表情瞧不清,似乎冲着殷绾点头……

        接着,肩上突然多了重量,阮央昏过去,就这么直直倒下来,要不是殷绾抬手扶正她,就该让她脑门磕桌角了。

        等她回过头看向大门,一切都没影儿了,空荡荡的,斜斜细雨飘进来,哪还有和尚。

        雨小了,这坏天气,山中寺庙竟还有打更人。

        殷绾闻声转头,摸到自己压麻的腿脚,才发觉自己不知怎的愣了一刻钟的神,怀里还搂着阮央,她睡得香甜。

        怪寺、怪僧、怪景、怪声,这阙州她真是不想待了,她想回到一个可以自己掌控的地方,而不是稀里糊涂,如梦境里打转。

        这天夜里,殷绾把小宫女背回禅房,等翌日问她,阮央把昨夜的事儿忘得比和尚脑袋还干净,一问三不知。

        离寺回宫是三天后的事儿了。

        下山前,宫里来了一批宫人,个个是身强体健的壮汉,轿子马车备足了,连殷绾也得了一顶,无需步行下山。

        到了山脚,换上马车,远处难民群居,近处锦衣华服,皇后也只是轻轻瞟了一眼,连句施舍都没有。

        等殷绾入了马车,多日不见的小狐狸总算是舍得出面了,不等她坐下,两只爪子扑腾着抓上前襟,蓬松尾巴晃得欢,让殷绾不得不双手举远了他才好做上位子。

        “这些天疯够了才舍得回来,小没良心呐。”殷绾的手有些凉,撸着小狐狸的毛暖暖。

        小狐狸还想着扑腾,像只哈巴狗似的摇头甩尾,未来妖王嘛……可真不像。

        “行了,安分点儿,来人了……”

        殷绾说的没错,她不是什么高官权臣,马车自然得与他人同坐,就在小狐狸疯癫之时,车帘子被人挑起,外头的俩小官愣愣看着一人一狐“亲热”。

        白延川自知没面子,高贵狐狸的脸丢光了,安静下来趴在殷绾膝上,由着她将双手埋入自己腹下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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