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之幽灵


肮脏的海风将她唤醒,身下粗粝的不规则石块硌得皮肤微凹发疼。她感到自身的体温不断被冰冷的地面吸走,湿冷的不舒服感觉慢慢侵入骨头里,不由得低低咒骂一声,伸手撑住地面想要爬起,却因为触碰到不明的暗蓝色粘液骤然清醒。

        埃列什基伽尔将手掌放在眼前,看清上面附着着的半透明、泛着矿物质般闪光的粘液。她捻一下指尖,发现其中混杂着因浸泡而软化的渣滓,就像是虾和水母的尸体连壳碾碎。难以言喻的潮湿、带咸的浓烈腥味让她直犯恶心,等反应过来,已经在外套衣摆上拼命擦干了手指。

        身体内部因魔力过度消耗传来被掏空一般的感受。

        遥望着不远处有节律拍击海滩的泛着泡沫的灰白海水,她使劲甩甩头,回忆起自己在蒙德的最后记忆——

        对,她根据曾经深渊法师透露的情报,找到了较浅层的地脉,然后尝试用自己的魔力链接了地脉,以代替自己毁坏的魔术回路,藉此发挥“虚数”的特性投身无垠的时空洪流中。

        “如果可以的话,去海边散散心吧。”布置阵地和法阵的时候,她不经意间这么想。

        当下,她面对荒废垃圾场一样的海边无语凝噎。

        不远处,浪潮一次次留下的白沫印痕逐渐逼近立足的位置,与阴沉的天气一同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涨潮。

        她不敢怠慢,转身却看到黑黄相间的狗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一个看不清形体的、仿佛软体动物的黑蓝色生物慢慢从那后面探出头。

        心脏骤停。

        她眼珠发颤地瞪着那团物体,它顶着珊瑚状的硬角,色泽像脏兮兮的蓝色塑料。在那构造不明、既像污泥又像某种节肢动物的一团躯体上,睁开了比目鱼般没有眼睑、眼白突出的眼睛。

        无以言喻的恐惧和悲痛驱使她发疯般地跑去。尖叫声回荡在海滩上,而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

        原本挺尸的修勾突然耳朵竖起,它噌的一声惊醒站立,焦急地挪动脚步:“埃列什基伽尔?发生……”

        下一刻它就脸对脸怼上了来自海洋的不可名状异形。

        第二声尖叫在海滩炸裂,埃列什基伽尔眼睁睁看着修勾跳起来暴风输出脏话,然后撕咬住那团生物,眼珠子突然瞪得滚圆,张开嘴狂吐不止:

        “我x(优美的华国粗口)&!什么死鱼烂虾味儿呕——”

        埃列什基伽尔及时赶到并试图把吐得昏天黑地的狗拎起来,未遂。

        这下,原本对于超出认知的丑陋生物的恐惧也没剩多少了,她麻木地等自己的狗吐完,然后揪起它的后颈皮以链球运动员的姿势扔出去,看到对方口吐白沫落在十几米开外。

        地上那团畸形生物扭动着、发出婴儿般毛骨悚然的微弱哭嚎。从咬伤处流出暗蓝色的浑浊粘液,缓缓滴落在地面上,融入拖曳留下的长长痕迹。她的视线顺着那条长痕看去,血液倏忽冰凉。

        在望不到边际的海滩之上,交错遍布着无数暗蓝色长痕,密密麻麻,从海水中伸出,延伸向她身后的内陆。从上空俯瞰,她站立的存在如此突兀,破坏了一张铺开的无边捕食网。

        狂风骤起,她手脚冰凉地看向海风吹来的方向。海面卷起数米的巨浪。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睛突然在浑浊的海水中睁开,沉默地凝视她。

        她僵硬着手脚,和不远处打哆嗦的修勾交换了恐惧的眼神。

        在那汹涌的巨浪扑来之前,一人一狗如离弦之箭没命地撒腿逃跑。

        偌大而空旷的海滩上,由即将腐烂死亡的群体衍化成的、被称为“深溟引痕者”的恐鱼痛苦地蠕动。新伤口加快了身躯从外向内的崩坏,原本应该以身躯为同胞铺路的它彻底动弹不得。

        方才接收的语言信息伴随着痛苦刺激着它的低等中枢,肌肉组织和硬壳摩擦,模拟出发声器官的声音。犹如智慧的天启降临,它喃喃道:“大群,使命,同胞。”

        第二只恐鱼伴随着海浪蜿蜒向前,它停在这只恐鱼身旁,模仿着后者发声的动作,磕绊地吐出新诞生的言语。

        更多的恐鱼从海中爬行上岸,逐渐汇聚至重伤的那一只身边。伴随着甲壳破碎、肉质断裂的咀嚼声,重复的低语声逐渐清晰,流畅,在静默的沙滩上形成涌动的浪潮:

        “大群,使命,同胞。”

        直到跑进沿海小镇的中心广场,将诡异的海边和无数警戒牌和铁丝网抛到身后,埃列什基伽尔才扶住墙大口喘息着,脱力地滑坐到小巷的地上。她擦擦脖子上流淌的汗水,而修勾径直冲到一户人家修建在门外的水池,拧开水龙头疯狂涮嘴。

        身着朴素甚至称得上寒酸的居民很快注意到她,向她投来猜忌的眼神和恶意的指指点点。她惶惑不解地低头,觉得自己的装束并没有出格的地方。而再次投向广场的视线,却发现了意外的细节。

        “恶,那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修勾甩甩湿漉漉的毛发,跑到她身边,“你在看什么?”

        她沉默片刻,“杜林,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什么……哎?!”

        它兴奋地转了个圈,“之前我只有在你施加‘巴别塔’权能的工坊里才能和亚尔伯里奇家的小子说话……”它欢快的声音在看清她脸上的黯然后戛然而止,“看开点啊,老兄,拜拜就拜拜,下个会更乖!学学你爸!”

        “谢谢你啊我暂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爸的?”

        修勾扭捏地交换一下前爪的重心,“偶尔开视频通话打个招呼啥的——好吧,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你爸也只是问你交了几个男朋友外加打钱而已!”

        “所以你说了几个?”

        “额,半个?”修勾诚实回答,“你爸当时的表情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我觉得很帅。”

        埃列什基伽尔默默捂脸。

        她算是明白了,有这家伙在的地方气氛永远沉重不了。

        “埃列什,我怎么看到刚刚过去的人耳朵里长满羽毛……”

        “我刚刚也发现了。”埃列什基伽尔把手放下来,和它一起望向中心广场的空地。

        不算大的空地中央竖立着一座灯塔雕塑。但奇怪的是,她的脑海中就是清晰地映现出“灯塔”的概念,而不会觉得是烟囱或者什么极简主义作品,哪怕它通体光滑、暗淡而陈旧,而且没有任何光芒。

        一个身着长风衣的青年在雕塑下驻足片刻,仰望着这座无光的微缩版灯塔,年轻的脸庞流露出迷惘的神色。咸味的海风吹拂着他带蓝色的微长头发,在他的背后,破败的伊比利亚式建筑饱经沧桑,墙壁上爬满污渍,半数以上无人居住。

        装束更加精致的黑衣女子从广场边缘步履匆匆地走过。她皮肤苍白,乌黑油亮的短发微卷,头上的波乐帽佩有金饰与珍珠,短斗篷上黑金纹样象征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宽松而简洁的白衬衣搭配着丝巾与饰物,她拄着精巧的铜质手杖,神色冷漠而略显神经质,与典雅知性的打扮构成了诡异的违和感。

        不远处,灰发如海燕羽毛的少女停下脚步,警戒而严肃的目光紧紧锁定他们,直到一人一狗的小声嘀咕变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打闹才转身离去。她的黑色皮衣上有着洁白的花边垂领装饰,被海风掀起的衣角露出佩戴子弹的斜挎腰带和西洋迅捷剑。

        埃列什基伽尔注意到,灰发少女的头上有鸟类般的两簇黑色飞羽。

        而与他们遥遥相望的广场另一端,戴破破烂烂宽边帽的魁梧男性无声地凝视一切,带着一座岛屿般的神秘与缄默。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带着动物的特征。”

        埃列什基伽尔和修勾交换了一个眼神:“先从收集情报开始吧,你挑哪个?”

        修勾抬起前爪指指长椅边的高大男性,“我觉得他身上有种你老板的气质,是个有故事的人。”

        几个衣着鲜艳、看上去和灰暗小镇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喧闹着走进广场,从他们携带的乐器看应该是流动乐队或是吟游诗人。埃列什基伽尔的目光随之转动,“那几个人像是外来游客,吟游诗人大多都很友好而健谈,是不错的聊天对象。”

        她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们的身上有古老的味道。”

        商定结束,一人一狗站起身,分别向两个方向走去。

        “嗨,猛男。”修勾一路小跑来到长椅边,对着披风褴褛的男性说。

        被称作猛男的男性低下头,黑面罩上方的血红眼眸盯住还不及膝盖高的它,“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林。”修勾咽了口口水,忽然看清了男人身后披风遮挡的巨大重器,形状似乎是船锚。

        什么人随手拿个船锚来逛街啊!它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突然有亿点点后悔选择了这个搭话对象。

        “一个佩洛有着矮人族的名字。”男人说,“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额,我和我的同伴只是想看海,从地图上随便掷骰子就来了。”它说,“你知道海里有什么吗?那些从海里爬上岸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男人终于正视了它。

        “海嗣。覆灭文明的危险物种,对抗它们是最后一代阿戈尔人的唯一使命。”

        “一场战争?”

        “文明”的字眼触动了它,沉思片刻后,它向船锚怪人发问。

        “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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