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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师叔


谢诘下意识便觉得阮青河意有所指。

        阮青河从盘中也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的咽完,从唇齿间吐出一根细长透明的鱼刺到洁白的瓷碟边缘,道:“但真心喜欢鱼肉的人,即使明知有刺,也不会畏缩,甚至恰恰是因为有刺,才显得每一块鱼肉都更加难得可贵。”

        谢诘眉头深拧,外面有小厮掀帘进来,将一份信笺呈给阮青河,阮青河展开信纸只略略浏览了一遍,便转手递给谢诘,示意他看。

        谢诘接过,低头只见信纸上写的内容,全是他刚刚在宫中与陛下所说的话,几乎一字不落,谢诘手心渗出薄汗,脚底升起一阵冷意,紧紧捏着信纸,抬头问阮青河,“你在陛下身边暗插了你的人”

        阮青河不疾不徐道:“他在我身边也留了他的人,我若不回几个,岂不失了礼尚往来的礼数。”接着语气徒然一转,半是埋怨半是责怪道:“倒是师弟你,原本是期望你能帮师兄说几句好话,但你这些话说的,不像是为我好,倒像是想置我于死地,师弟是有心还是无心”

        阮青河问的随意,谢诘平稳情绪,将信纸沿折痕叠好还给他,道:“师兄怎么想便怎么理解。”

        “罢了。”阮青河接过信纸,顺手扔在了一边,道:“左右现在我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心思深一些,不会再随意相信任何人,也是一件好事。”

        谢诘莫名觉得讽刺,“师兄觉得这是好事”

        阮青河握筷的手指微僵,忽而勾唇道:“自然不全是好事,师弟若对别人心思深些,对师兄心思浅些那就更好了。”

        阮青河明显不想和他正经聊,谢诘也不想和他扯皮,便埋头吃饭。

        谢诘本想用完膳后就回谢府,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荣邪便寻了过来。

        荣邪被阮府的小厮引着进到屋内,看见谢诘,满脸欣喜地冲向了他,“公子。”

        手还没有抓到谢诘的衣袖,便听到身后一声低咳。

        荣邪全身一抖,连忙缩回了手,谢诘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荣邪连连摇头,谢诘顺着荣邪的视线触到了阮青河笑意温和的眸子,听他道:“你身边侍候的人少,不若我再选几个给你送过去”

        谢诘不动声色的搀住荣邪,拒绝道:“不用。”

        “也好,听你的。”阮青河看向荣邪,道:“不是说有事吗?进来了怎么不说”

        荣邪似乎想缩到谢诘身后,但又顾忌着什么,与谢诘拉开了半步距离道:“国师府有人传话,请公子晚上去观星台。”

        谢诘有些恍惚,他太久没有听到国师府这三字,记忆模糊的像是隔了世,急忙问荣邪,“可是师叔传话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荣邪瞄了阮青河一眼,摇头道:“没有了。”

        谢诘抬步欲往外走,阮青河出声唤住道:“阮府距观星台并不远,你留到傍晚直接过去就是,何必又回一趟谢府,来回得跑。”

        阮青河说的有理,但谢诘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官袍,他去见师叔,总不至于穿着官袍去。

        谢诘的顾虑,阮青河心下明朗,挑眉道:“你还怕阮府没有适合你身量的衣袍”

        谢诘微微怔愣,“师兄这里有”

        阮青河道:“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穿的这件官袍哪里来的”

        谢诘闻言连忙抬袖查看身上穿的降色官袍,他早上没有注意,以为是阮青河派人从谢府取过来的,如今听他言,他根本就没有取,这件官袍从一开始就是阮府里的东西。

        谢诘太傅的官袍没有穿过几次,虽然崭新,但只要仔细,在一些细节处还是能看到磨损,可如今身上这件,面料柔软光滑,连每一处褶皱都是新的。

        谢诘失声问:“你的府邸怎么会有多余的官袍”

        官员的官袍都是朝廷统一裁制,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私自裁制更是大罪,阮青河是觉得他肩膀上的脑袋太安稳

        阮青河理所当然,反问:“为什么不能有”

        “你!”谢诘不可置信,一时之间竟然脑袋空白了半瞬,震惊道:“你是真的毫无顾忌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荣邪闻言,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谢诘的衣摆,颤声阻止谢诘继续说下去,“公子。”

        阮青河眸内晦暗不明,嘶声问:“你觉得我留着官袍是因为有不臣之心”

        谢诘胸腔剧烈起伏,不答。

        阮青河逼近到谢诘身边,从唇齿间挤出字句,“我得有多蠢,会将谋反的东西放在自家府邸。”他低头,温热的气息落到谢诘的耳廓,低声道:“先不说这东西算不算,即使我真有谋逆之心又能如何呢?我没有此心,陛下就能放过我了”

        他从谢诘面前慢慢直起身体,在谢诘惊恐的眼神中道:“你要做什么我不阻你。若你还念着我们几十年的师兄弟之情,不至于狠我至死,我要做什么,你也别阻我。”

        谢诘在阮青河抬步走出屋子之前,轻声问:“没有回头路吗?”

        阮青河答得坚决,“没有。”

        谢诘全身的力气几乎瞬间被抽离,他瘫坐回椅子上,荣邪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扶谢诘,但却在触到他的面容时僵住了身体,慌乱的不敢碰,“公……公子你哭了吗?”

        “没有。”谢诘摸了摸荣邪的发顶,转身将自己缩在了椅子上,“我突然有些累,等傍晚了,荣邪记得叫我。”

        夜晚来的很快,观星台离阮府只有半条街,荣邪提着灯,陪谢诘走到观星台台下,谢诘让荣邪在下面等他,自己一个人顺着楼梯爬上了观星台顶层。

        夜间微风凉爽,漫天星辰闪烁,顶层四周雕刻着稚童摘星的石雕,除此之外,只在栏杆边站着一身雪白的男子,凉风卷动他披肩的银发。

        谢诘不知不觉间便放轻了脚步,“师叔”

        男子转身,眉眼清绝,恍若谪仙,“过来。”任凭阑抬手意识谢诘到他身边,“随我赏赏今晚的星辰。”

        谢诘顺着任凭阑的目光抬头,只见圆月皎洁,繁星明亮,夜幕之下是雍都城的万家灯火,像着一面镜子的正反两边,辨不清天上人间。

        任凭阑声音清缓,“这天上的星子,看似杂乱无序,其实每一颗都有自己的轨迹,有的离开一瞬,有的离开百年,但不论经过多长时间,他们总会有一刻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谢诘心下微动,“师叔。”

        任凭阑看向谢诘,道:“朝局不稳,人心难测,我来问你,可愿随我回国师府”

        谢诘讶然,“师叔为何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任凭阑道:“你师父生前算出你有一劫,特意嘱托我在劫数来临之时,带你回国师府。”

        谢诘摇头,“我不回去。”

        “果然,天命不可违。”任凭阑并不过多劝解,眸子淡漠悲悯,道:“不过有一事,还是要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你离开多久,国师府永远是你的庇护,你想回来,随时可以。”

        他抬眸,盯着谢诘,认真道:“若你改变主意,想逆这命,师叔陪你一起。”

        谢诘亦然摇头,“或许一切都有它必然的意义,无须改变,怎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怎样的结果都是最好的结果。”

        谢诘转身欲离开观星台,迈步走出数步,又转头问:“弟子有一事始终不明,想求问师叔。”

        任凭阑道:“你说,我若知道,必定答你。”

        “师父为什么从小便不喜师兄”

        这个问题困扰了谢诘十几年,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孔泥并非苛责之人,事实上,在谢诘的记忆里,那是他见过最好的人,而阮青河若不是现在这样,只是幼时,也是懂事乖顺的孩子,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师父厌憎师兄那么多年,即使逝世后,也为他没有思虑过半分,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徒弟一样。

        任凭阑思忖道:“可能是因为性格。”他像是陷入回忆,“从先帝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开始,师姐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的喜恶厌憎都变得越来越直白坦率,她不喜欢阮青河,不是因为外界的任何原因,只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谢诘强按下心中震惊和一阵翻涌而上的刺痛,急问道:“既然不喜,又为何收他为徒”

        任凭阑道:“我不知道,她的许多事情我也不清楚。”

        谢诘行礼道谢,“弟子谢过师叔解惑。”

        任凭阑阻止道:“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师姐的事情我所知不多,也不想去探寻,你也莫要太执着,有时候竭力知晓了答案,还不如不知。”

        谢诘恭敬道:“弟子谨记师叔教诲。”他下到观星台台下时,荣邪已经等了许久,闻声,急忙提灯到谢诘身边问:“公子,我们现在回府吗?”

        “嗯。”谢诘颔首,“今晚月色好,正好陪我看看夜晚的雍都。”

        “好啊。”荣邪似乎是听到谢诘不去阮府,松了一口气,语气都跟着轻快了。

        谢诘随意问:“这次我回来,发现你似乎极为怕丞相,我不在雍都的时间里,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荣邪连忙摆手,失声否认,“没没有!”

        谢诘道:“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你不必瞒我。”

        荣邪脸颊憋得通红,焦急道:“我不算丞相的人,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公子的事,公子是世界上待荣邪最好的人,荣邪心里一直把公子放在第一位。”

        谢诘安抚道:“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质疑你对我是不是忠心,而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动过你若你只是我的人,他或许还有顾忌。但若你是他的人,受了委屈,也可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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