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烈火梦城（五）

宫里的旨意来得突然，却不意外，沸腾的民怨通过十六卫传进了皇宫，和预想的不同，皇上只是呵呵一笑，并未下旨斥责，反正将端王召了去，听他讲了半个时辰这些时日在城中游荡时的见闻。

        听到顾不悔指使顾悯光明正大的摘了钱侍郎的金星雪浪；听到顾不悔和顾悯靠着一根绳子从顾府滑到钱府，偷摘了枣子；听到顾不悔带着他们在胭脂渠将画舫系舟的缆绳悄悄系在一块儿，然后躲在不远的地方看画舫相撞；听到顾不悔带着他们偷了杯莫停的惊春梦，又逼着王甫给了杯莫停老板一千两银两……。

        皇帝陛下的神情从快慰到了若有所思，最后，他下了一道令众人诧异无比的圣旨，给了当朝宰相顾千章无比的恩典，子女入宫为端王殿下的伴读，师从凌烟阁大学士郭嘉。

        这首圣旨传出后，朝庭上下曾受过顾不悔荼毒的朝臣们弹冠相庆，钱侍郎又喜又忧，递牌子进宫见钱贵妃，本想是商议一下，没想到她被性情大变的端王折磨得憔悴不堪，接到这个消息，早已六神无主，除了哭，还是哭，全无半点儿主意。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钱贵妃，身心俱疲的钱侍郎终于退了出来，只觉得头痛欲裂，难怪自己这个女儿不得圣宠，关键时刻，非旦没有一点儿主见，连半点忙都帮不上，还得老父亲出面安抚，就说顾不悔毁了自己牡丹和蜜枣的事儿，别的妃子若家人受难，早已哭天呛地，定要皇上做主，自己的女儿连声都没吱一声，就连自己卧床，也只敢偷偷派人送了些滋补药品，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怕树叶落下砸伤了他，又气又病，现下想来，也是热泪盈眶。

        一边悲叹，一边向前走，突听前方一个炸雷，“喂，老头儿……。”

        这熟悉的声音，这无礼的声音，在皇宫禁地，能用这样的语调说话的，只会有一个人，果然，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命中的魔星……，不是一个，是两个，顾不悔和顾悯，齐齐的站在自己身前。

        镇定半晌，这才笑道：“两位这是找不到出宫的路吗？请随老夫一起来吧！”

        感觉顾不悔盯着自己半天，钱侍郎觉得自己脸上的肉都僵直了，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圣旨才下，自己就遇到这两个魔星，要不就跑吧！偷眼看了看四周，唯今之计，只能转身跑，但是顾悯实在可怕，要不要一边跑一边叫救命？

        这般犹豫不决，却听顾不悔说，“凌烟阁在哪儿？我们刚刚和引我们入宫的人走散了。”

        长出一口气，钱侍郎脸上的笑立刻真诚了两分，“凌烟阁啊！你们走反了，要不我带你们去吧！”

        一路小心翼翼，提防这两人作乱，遇到的内侍和宫女们都觉得好奇怪，钱侍郎一脸上刑场的表情引着两个陌生的少男少女向前走，无论看见谁，胡子和脸上的肉都一齐抽搐，感觉好不滑稽。

        可是钱侍郎却痛苦得想要死去，感觉直走了一年，才看到凌烟阁的飞檐，钱待郎长出一口气，回身对两人笑道：“前方飞檐的宫殿就是凌烟阁……。”

        不及细说，顾不悔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谢谢你啊，这是蜜饯，请你吃。”

        油纸包里是十数颗色做金黄的蜜枣，钱侍郎拈起一粒放进口中，味道甘香，风味独特，只比自己家的金丝蜜枣……，且慢，钱侍郎突觉口中的枣子不怎么香甜了，这蜜枣从何而来，这绵密的口感，除了自己家的金丝蜜枣，放眼整个平京，哪儿有糖果铺子能用这般好的枣子做蜜饯……。

        果然，顾不悔笑着说，“你吃出来了，就是你家的金丝蜜枣啊！那枣子粗劣得紧，若不是我阿娘妙手回春，怎会有如此美味？”

        粗劣得紧？钱侍郎怒上火头，喘着粗气道：“胡说八道？那几株枣树，比你爷爷的爷爷年纪还大，枣肉绵密清甜，汁水丰盈，何需做什么蜜饯？更何况，如果枣子不好，你为何年年偷溜进我府去偷？”

        恼怒之下，早已忘了对此人的恐惧，只是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她，她也不着恼，只是认真的把剩下的枣子包好，递给顾悯，“老头儿，你可知道这枣子上除了我娘的手艺外，我还特别加了一味东西。”

        猛的想起此人顽劣，钱侍郎立刻悔恨不已，自己真真的糊涂了，怎会吃了她的东西？难道那枣子上有毒？

        看着他面上的表情，顾不悔笑道：“你放心，不是毒，只是前些时日我和顾悯到城外玩儿，不小心采了很多葵麻叶，你也知道，葵麻没毒，只是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痒。”

        “你……。”她不说不好，一说，钱侍郎感觉浑身痒得难受……。

        “放心，放心，”顾不悔“好心的”对钱侍郎说，“你只要出汗就没事了。”

        气得老泪纵横，钱侍郎卷着衣袖开始向宫门飞跑，于是，内侍和宫女们看着一向孤高的钱侍郎疯了一样飞跑，直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傍晚顾千章才得到消息，他万没想到才入宫的第一天，这两个逆子就开始作乱，长此以往，自己的官声不要紧，说不定顾家满门都要被他们所累，一时之间，愁眉不展，令人备了礼，到钱府求见，却被告知钱侍郎过于劳累，已然睡下了。

        幸好除了首日作了乱外，两个逆子在宫里还算规矩，钱府这边也并无异动，只是钱侍郎着人来要腌制的蜜枣，柳如君立刻猜到了自己每年做蜜饯的枣子来于何处？立刻将几坛腌了数年的枣子处理得当，亲自送到了钱府，又再三向钱侍郎致歉，钱夫人总觉两个孩子顽皮，不干大事，便回赠了一匹丝绸，又时时邀请柳如君过府饮茶，这般两家总算恢复了一点交往。

        自从着了道之后，钱侍郎每每进宫，都要远远避过凌烟阁，生怕自己不小心，又遇到那两个魔头，虽说这一个多月来风平浪静，自己也得几坛蜜枣准备枣林盛会时食用，但是那两个魔头向来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偶尔连顾千章都难以约束，自己……？算了，还是珍惜老命，远离为妙。

        可是怕什么，偏偏就会来什么，这日钱侍郎下了朝，和往常一般绕路而行，不曾想走到半道，突然感觉身后破空声响，待反应过来，后背已被一物所击，虽然不甚疼痛，但心下仍觉有异，难道是……。

        这般想着，也不回头，卷起衣袖便想狂奔，可怜自己一把年纪，天天跑步锻炼身体，真是官生不幸……。

        可是他没来得及跑，因为顾悯已经站在他身前，钱侍郎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来，“两位找在下有事？”

        身着宫装的顾不悔真的令人眼前一亮，虽然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她顶多算中上颜色，但此时她头梳双髻，还插了几支钗环，比起从前那随意的模样，不知漂亮了几许，钱侍郎小腿发软，下定决心不管她给自己任何东西，自己坚辞不受。

        “姑娘找在下又为何事？”钱侍郎假装镇定，“哦，在下已经令人送了一筐蜜枣去给东柳君……。”

        东柳是顾夫人柳如君的雅号，比起满身官臭味的顾千章，钱侍郎还算比较喜欢这位风雅的顾夫人，她的才情，胸襟和品味令她在平京城一众贵夫人中鹤立鸡群，钱侍郎还特意命人送了请柬给她，邀她参加枣林诗会。

        “阿娘写信告诉我们了，”顾不悔扬着细长的眉，“阿娘说你邀她参加了枣林诗会？”

        “是的，”钱侍郎也不否认，“东柳君才情出众，不让须眉……。”

        说了两句，心下突然警醒，万分提防的盯着顾不悔，“你又想做什么？”

        “你这老头儿，虽然迂腐顽固，但也算有识人之明，”听她这般说，钱侍郎突觉不妙，这两个家伙不会又偷溜出宫，想要捣乱吧！“你看，这皇上前些时日赏给顾悯的幻影纱，阿娘绣了金星雪浪，我听夫子说，再过月余，便是太后的千寿诞，各宫的娘娘们都要去向太后贺寿，这幻影纱就送给贵妃娘娘，给她做件衣服，我想，她那么美，一定会艳光倾动后宫的。”

        接过幻影纱，果然是好东西，而且顾夫人绣功着实了得，那些金星雪浪直如真花一般，伸手摸了摸，心下一动，却说出了实话，“唉，可惜我那闺女木讷，不受皇上宠爱……。”

        “是吗？”顾不悔扬起了眉，“那日我和顾悯在绳上看得清楚，贵妃娘娘比夜无尊还要美，真真是仙女下凡一般，皇上为何不宠爱她？”

        “唉，现在最受皇上宠爱的，是永和宫的萧贵妃……。”想到自己的女儿，满腹的惆怅，叹了口气，“好了，这幻影纱便谢过了，明日我便送去给影……，娘娘，多谢你了。”

        心下郁闷，也没多想为何顾不悔突然送了这幻影纱给自己，想到自己女儿和端王莫测的未来，只是垂头丧气的向前走，唉，官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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