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烈火焚城（四）

沿着胭脂渠向前二里，是平京城最有名的酒坊杯莫停，这里有整个大夜，乃至五国最有名的酒惊春梦，传说这酒色做琥珀，酒香十里，能把春睡中的人诱醒。

        靠着惊春梦，杯莫停的生意一向很好，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光顾的酒客文人们发现杯莫停那位胖乎乎的，总是很客气的老板开始愁容满面，他那双绿豆一般大小的眼睛，时不时就会向酒窖的地方扫过，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令众人诧异，这太平盛世，这里又只是一个酒坊，看老板的模样，仿佛在全力提防什么一般。

        有好事的人给了小二几钱散碎的银子，终是问到了原由，原来顾相的千金顾不悔无意当中发现了杯莫停，无意当中喝到了惊春梦，据说是深深的爱上了这醇厚的味道，所以，她经常光顾杯莫停的生意，可是她才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手上没有多少银两，而她有一个生有异相的弟弟，所以，杯莫停的酒窖开始频频失窃，开始是一两坛，然后开始十数坛，更可恨的是，除了偷，小偷还时不时会推倒酒架……。

        许是损失过大，杯莫停悄悄涨了价，酒客们在心里咒骂，有好事的人，悄悄的给老板出了一个主意，听说六出国的赤蛇形容可怖，又有剧毒，只是惧怕火光，是最好的护卫……。

        酒坊老板立刻从善如流的采纳了这个意见，高价购得几窝赤蛇放在酒窖当中，为了避免误伤，老板围着酒坊贴了上百张告示，特别请了街头的徐秀才画上了赤蛇，详细的描述了这蛇有多神出鬼没，毒液一粘就死。

        拉着顾悯悄悄的走到院墙边，顾不悔轻车熟路的翻身上墙，转过身，顾悯已经在外墙外伸手准备接她，顾不悔扬了扬眉，轻轻一跃，跳到了顾悯身边，“走，夜无尊通知了吗？”

        没有回话，对于顾悯来说，不回答，就是肯定，顾不悔拉着他的手，快速的潜出了南城北巷，转瞬就融入到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在约好的地方碰了面，夜无尊穿着粗布的衣服，他的身后，毫无惊喜的站在同样穿着粗布衣服的王甫，这也许是钱贵妃对夜无尊叛逆的最后坚持，反正这老太监从来没有碍过事，必要的时候，还能派他出面处理一些事。

        “走，”顾不悔一挥手，看她指的地方，王甫忍不住就撅起了嘴，不用说，那又是杯莫停，不知道这个野丫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有的是银子，非要去偷。

        到了杯莫停外面，借着明亮的月光，顾不悔看到了那些告示，她好奇的认真读完了告示，指着告示上画得扭扭曲曲的赤蛇转头看了看顾悯，看他没什么反应，想必是无碍的，所以她伸手撕碎了告示。

        悄悄的沿着熟悉的路到了酒窖外，顾不悔眨着眼睛，在墙上不停的敲，若墙面发出空空的声响，她便换个地方敲，很快，她找到了个地方，满面喜色，“有了。”

        顾不悔从顾悯手中接过小锄头，轻轻抵了抵墙，“顾悯，一会儿墙挖开了，你去拿酒。”

        只得两锄头，顾不悔已经挖开了墙，她满面喜色，不及说话，顾悯伸手拉她，她正要发火，却见几条赤黑的蛇从洞中爬出出来，对她张开蛇口，那口中满是细细的尖牙，和告示上的赤蛇，全然不同。

        源源不绝的毒蛇从那个洞中爬出，顾悯拉着顾不悔不住后退。

        “小……。”夜无尊的声音很小，他惊恐的后退两步，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一条九头的蛇混在毒蛇群中爬了出来。

        “小心，”这次叫的是王甫，他突然飞身上前，将顾不悔推开，这才看见一条毒蛇爬在酒坊的外壁，只是转瞬之间，它已经咬住了王甫的手腕。

        顾不悔从怀里抽出匕首，手腕一翻，将毒蛇斩为两截，用手绢包了手，将蛇头从王甫手腕上取下，他的手腕已经发黑，从怀里掏出药酒，倒在他的伤口处，黑血立刻流出，来不及安慰，王甫已经倒了下去。

        妙回春还没开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赛华佗吓了一跳，却看见两个少年拖着一块门板走了进来，门板上躺着一个中年的男子，看他面白无须，应该是太监，而跟着进门的那个少女，满嘴乌黑，面颊发青，显是中了毒。

        这平京城，从来没人敢威胁赛华佗，那是因为赛华佗没有遇到顾悯，虽然门破了，但是赛华佗的徒弟们勉强用桌椅将门堵了起来，所以没有人看见顾悯手中夹着一条九头的蛇，面无表情的盯着赛华佗为顾不悔和王甫诊治。

        忙了很久，顾不悔面上的乌黑终于散了，赛华佗铁青着脸，示意徒弟奉了十数包药，他已在药包上写明了如何服用，心下急着送走这几个瘟神，再到相府告状，却听顾不悔说，“顾悯，你在这里守着王甫，夜无尊，我们去杯莫停报仇。”

        一听她这般说，赛华佗几乎晕过去，心下立刻打消了去相府告状的念头，这小魔头果如传说中一般难缠，只要碰上了，只能避开。

        可惜顾不悔没能如愿，听说蛇咬了人，而且传说咬的还是端王殿下贴身侍候的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的酒坊老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听清了娘子的提醒，立刻拔腿飞跑向妙回春，无论如何，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跪求端王殿下谅解。

        酒坊的老板一边哭，一边指挥小二强行将堵门的桌椅搬开，妙回春的弟子们上前拦阻，就此和小二爆发了肢体冲突，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哭声和打骂声震天。

        待老板冲进妙回春，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夜无尊身边，哭得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顾不悔颇感兴致的打量着他涕泪交加，浑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得好不快意。

        也许是被她盯得不安，老板的哭声渐渐小了，顾不悔背着手，在他身前走了两步，“你怎么不哭了？”

        这……，老板在心里想，你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怎么哭得下去？更何况你和那个胖太监显然没事，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再哭，好像真有点哭不下去了。

        “你既然不哭了，那么我们就好好的谈生意吧！”

        生意？精明的酒坊老板哭得通红的绿豆小眼立刻发出精光，可是想到面前这个少女是谁，那光立刻就消失了，“你一个小姑娘，谈什么生意？”

        “我们被咬了，”少女指着王甫，又指了指自己，“你难道不准备赔偿吗？”

        倒吸了一口气，这魔头是想讹自己？酒坊的老板准备从地上爬起，却听顾不悔轻咳一声，指了指夜无尊，他立刻缩了回去，紧张的问：“怎么赔偿？”

        “这样吧！”顾不悔大方的坐了下来，全然没有注意到，除了夜无尊，包括受伤的王甫在内，站的站，跪的跪，她坐得无比的自然，“我和王甫的医药费你负责……。”

        这么简单？酒坊老板觉得自己哭得太早了，刚才飞奔时，全然没有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痛，现在一放松，感觉累得不得了，悄悄坐在自己脚上，也不顾脸上还有眼泪，满面堆笑，“小姑娘说得是，咱这就把诊金送上，再加一些……。”

        “慢，”顾不悔又挥了挥手，“王甫被你的蛇咬了，以后老了，没人照顾，你需得负责。”

        什么？酒坊老板和王甫对视一眼，均觉得难以置信，连夜无尊都吓了一跳，王甫是皇娘派给自己的贴身太监，虽然讨厌，但自己绝不会亏待他，老了怎会没人照顾？

        “这样吧，他给你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入股了，”顾不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也不用分红给他，待有一日，不管是你，还是你儿子，都要照顾他，为他养老送终。”

        一千两？还不用分红，一个太监，无儿无女，只是多一双筷子多一间房，酒坊老板高兴得浑身的肥肉都要颤抖了，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立刻点头应了，也不哭了，举袖随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好好好，小姑娘这生意做得好。”

        就算城里闹得天翻地覆，也没人敢到相府告状，想必是害怕过后源源不绝的报复，顾千章紧皱着眉头，显得心事重重，这两个孩子带着端王殿下在城中如此横行无忌，若让皇上知道，自己难免受责，端王殿下自己是万万不敢劝诫，那两个逆子也是油盐不尽的铜豌豆，尤其是不悔，天知道她哪儿那么多捣乱的想法……。

        “少……，少爷。”

        顾端砚的声音抖得就像筛糠，又出事了？顾千章万分头痛的夺门而出，一眼就看见顾悯手指里夹着的那条九头小蛇，看见自己，九个头同时立起，发出尖厉的啸声，顾千章双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地，“悯，悯儿……。”

        顾悯冷冷看了看顾端砚和顾千章，突然伸手，将那条九头小蛇从中扯断，扔在地上，两截的小蛇痛苦的扭曲片刻，便流下一地的黑水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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