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哭泣
“是生魂。”
一道低沉而冷静的男声自上方传入耳中。
容之的话仿佛一捧带着凉意却不冻人的雪，让江望和焦灼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对，是生魂。她看不见它，因为生魂既不属于阴物，也不属于邪祟。
生魂离体一般只有在修道者本人精神或身体状态受到巨大打击时，才有一定概率出现，且修道者本人大多并不知情。
也有修道者可以控制自身生魂离体，但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生魂离体后，无论是单薄的灵魂，还是纯粹的□□，脆弱程度都不亚于新生儿，哪怕是神仙也不敢冒这个险。
江望和捡起剑，仰起小脸，谨慎又不失真诚地问道：“上仙可会探魂？”
生魂看不见，摸不着，无法与外界沟通，于是便有了“探魂”。探魂者可向生魂问三个问题，而被探生魂只能回答是和不是。
容之：“……”
他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并未言语，向前一步行至场地中央，抬手在空中划了几下。
只见他食指指尖所过之处，皆凭空出现了浅浅的蓝色光痕，显现出神秘的字样，随后他大手一挥，食指和中指间便捏出了张莹着蓝光的符咒。
容之唇间飞快低语几句，将符咒往前一甩，符咒便立在了空中。
他指尖一点，空中又飞现五张符咒与之相接，形成圆环。食指一转，圆环随之飞速旋转，中央缓缓浮现一道圆形的蓝色法阵。
容之侧目道：“问。”
“探魂”对灵力消耗不小，江望和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略微有些惊讶的同时，也极快进入了状态。
江望和闭眼掐了个诀，右手捏作兰花于眉心轻点，再睁开眼时眸底蒙上一层浅浅的雾色，道：“仙人点召，有召必应，凡之有问，所应必实。”
她目视前方，好似那里真的站了一个人，早就准备好了般，不假思索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江望和：“生魂是否来自归终封城，剑修花家？”
法阵亮一次为“是”，两次为“不是”。
此刻法阵亮了一次，回答便为“是”。
江望和眸色微暗，又问：“生魂是否被困于此，不得脱身？”
“是。”
最后一个问题。
江望和：“杀害数名妇女的邪魔是否就在此泥洞之中？”
此话一落，空气中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几道视线同时凝在了那法阵中央，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
只见法阵中央亮起一下，随后缓缓熄灭。
良久，没有迎来第二下。
“是。”
尘埃落定那刻，脊背好似爬上了一条巨大的蜈蚣，冰凉的触感传遍四肢百骸，让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容之收回了手，法阵也随之消失。
手中长剑渐渐失去光泽，江望和不知从哪拿出了块儿布，将剑身上下轻轻擦拭了一遍，挂在了腰间随手能拿到的地方，朝角落走去。
老妇抽抽提提的又哭起来，小白脸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见江望和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走过来，没事人似的，内心颇为纳闷。
小白脸凑到她身边，苦兮兮问：“咱们还能活多久？”
“放心，死不了。”江望和席地而坐，边说着，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小撮狗尾巴草。
小白脸眼见她编出一只小兔子来，不禁道：“这难道是甚么护身的法器？”
江望和斜了他一眼，举起小兔子，眯眼笑道：“此乃上古神器毛茸茸，拥有七十二般变化，神器一出，诛邪退散！”
小白脸神色古怪：“……你当我瞎？这不就是根狗尾巴草啊？”
“知道还问什么问！”江望和瞬间拉下脸，背过了身去，不再理会他。
小白脸左右看看，依旧觉得处处透着古怪，一遍遍唤着她“小道长”，江望和不堪其扰，只得回过身，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江望和与他耳语几句，小白脸眼睛突然瞪得铜铃般大，眼神想看又不敢看地瞟向斜斜倚靠在洞口的颀长青色身影。
他嗓子卡了苍蝇似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才憋出低低的气音：“这这这，这位当真是仙人？！”
“骗你作甚？”江望和嘴角勾了勾，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无比自信道，“他会保护咱们的。”
没想到小白脸突然握住她的肩膀，激动道：“那，那我明年进城赶考直接拜他，岂不是比拜仙人像有用多了？！”
江望和：“……？”
她不动声色推开他，拍了拍肩膀，摇头道：“他不管升官晋职。”
小白脸又道：“那我拜明年地里超级大丰收，鸿运当头，日进斗金！”
江望和：“……他也不管招财进宝。”
小白脸：“那就拜我娶个漂亮媳妇，生七八个大胖小子！”
江望和：“……”
您看他长得像多子多福的吗？
江望和拧起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随后便将身子又转了回去，背对着他。
小白脸面上难掩失望：“这也不管？那他管什么？你莫不是拿我寻开心的？”
江望和专注着编手上的小兔子，没再搭理他。
安静了没一会儿，背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啊！！什么东西？！”
江望和迅速扭过头，目光捕捉到一道极其瘦长的红色身影在泥洞口一闪而过。
容之半阖的眸子警觉地睁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江望和想说现在太危险了大家一起行动，结果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容之便消失在了原地。
她愣愣望着他消失的那片空地，直到小白脸唤她才回过神。
小白脸搓了搓胳膊：“仙人不见了，咱，咱们……还能活多久？”
“应该……死不了吧？”
江望和眉心不自觉拧起，边说着边一只一只把编好的小兔子放回乾坤袋里。
“‘应该’是什么意思啊，你刚刚还让我放心呢……”
小白脸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声了，他瞄了眼江望和，见她闭着眼睛，脸色不太好。
“阿兰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空气一旦安静下来，老妇哭哭啼啼的动静便变得格外明显，周围似乎都弥漫上了一股哀伤的氛围。
小白脸见她佝偻着身子朝其中一颗头颅爬去，嘴角下压，神色极其复杂：“到底是亲生的，都成那样了还能认出来。”
好一会儿，不知是老妇哭累了还是怎得，洞中再次安静下来。
江望和缓缓睁开眼，手肘捣了下同样闭着眼的小白脸，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白脸屏息，听了会儿：“声音？没有啊。”
江望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坚定道：“有。”
那声音极细极轻，好似蚂蚁在咀嚼树叶，又或是什么更坚韧的东西，一下下扯开发出粘腻又绵密的响声。
小白脸咽了口唾沫：“你别吓我啊。”
江望和眸中好似结了一层冰霜，目光将洞中每一寸都细细扫过，最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黑色头颅上，摇头道：“不对。”
小白脸：“什么不对？”
江望和：“数量不对。”
原本明明白白的十颗头颅，现在却只剩下了九颗。
“哦，那个是在……”
小白脸想起老妇口中的“阿兰”，目光下意识朝那背对着两人的瘦小又佝偻的背影看去。
待看清她手中的东西后，瞳孔骤然一缩，声音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江望和顺着他目光看去，老妇正好背对着她，要偏一下头才能看到。
只见老妇肩头一耸一耸地，乍一看还以为她在捂着脸痛哭，可再一偏头，便见她怀中抱着一颗血红色的头颅。
那一耸一耸的动作，哪里是在哭，分明是在吃！！
老妇似是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正大快朵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突然松开手，怀里抱着的东西一下子滚了下来。
“啪哒哒哒……”
下一瞬，老妇脑袋猛地转到了身后，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两人，刺目的猩红混着白色的糜肉沾了她满脸满身。
老妇发出咯咯的笑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干瘪枯瘦地手扶住自己的头，用力一拧。
“啪哒哒哒哒……”
又是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断口处却出奇的没有流血。
老妇仿佛孩子发现了好玩的玩具，又咯咯笑了：“你们俩，有看见我的头吗？”
小白脸手指着地上那团头发花白的东西，胃里不住翻滚，再也忍不住：“唔呕——！”
江望和也察觉事态不妙，抓着他的手腕缓缓朝洞口退去。
老妇看出两人想跑，尖叫一声，一个箭步便朝两人冲了过去。
江望和暴呵一声：“降罗！”
只见她臂间骤然飞出两条黑色缎带，一条捆住老妇手脚，一条化作利刃朝老妇狠狠砍去。
江望和趁机拉着他赶紧往外跑。
小白脸吓得不轻，边跑边道：“邪，邪魔怎么在这？！仙人呢？仙人去哪了？”
江望和怒意更甚，吼道：“你说邪魔怎么在这？！她这是被夺舍了！方才在庙外要救治她时，我问，她有没有攻击你们，为什么说没有！你们下山时到底发了何事？怎得不说实话！！”
小白脸皱着眉回想，艰难道：“下山时我们路过一片坟地，许多，许多埋进土里的尸体都暴露出地面，我们正惊讶时，她，她……”
江望和：“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啊！！”
小白脸也被她凶得有些恼了，干脆一股脑全吼出来：“你这要我怎得说！下山时，她，她，她亲了我！这也叫攻击吗！！”
江望和怔时明白了症结所在，竟被气笑了，喘着粗气道：“这怎得不算攻击？！你都七窍流血了，这不算攻击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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